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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文學觀 叁、文人佛教文學作品 二 文人佛理詞

  (二)文人佛理詞

  在佛教曆史上以詞賦表達佛理的文人代有其人,而且很多文人的佛理詞蘊涵深刻的哲理。現列舉幾例略作介紹。

  談及詞作,首先值得一提的是南唐後主李煜。李煜,初名從嘉,字重光,有鍾隱、鍾山隱士、鍾峰隱者、鍾峰隱居、白蓮居士、蓮峰居士等號。這些名號既見于史書的記載之中,也留存于後主的丹青題筆之上。名號雖然只是一個符號,但從這些名號中,我們可以窺見李後主的厭世心理及其中所折射的佛教思想。以“隱士”、“隱者”爲號,說明他向往隱士的生活,透露出他對現實的厭倦情緒。

  據《維摩诘經》記載,維摩诘居家學道,即號稱“維摩居士”。李後主以“居士”爲號,主要取佛教之義,這從他號“白蓮居士”、“蓮峰居士”即可看出。白蓮、蓮峰,指代佛教中的蓮社、蓮宗。佛教關于念佛的最初的結社,稱“白蓮社”,是東晉時慧遠和尚爲專修淨土法門而在廬山東林寺所創立的,因東林寺中有白蓮而得名,後世形成淨土宗,又稱蓮宗。

  在李煜早其的詞賦作品中有《漁父》詞兩首:

  浪花有意幹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侬有幾人。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鈎。花滿渚,酒滿瓯,萬頃波中得自由。

  這首風格清麗詞裏所反映的生活,同他爲了避太子弘冀的猜忌,自號锺山隱士的精神一致,是反映當時他過的那種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隱居生活。

  作品是生活的反映,這對李煜也並不例外,李煜詞亡國後所作最好,那時他有了亡國的感受,閱曆比以前深了些。如其《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這是首感慨人生的淒婉之作。李煜由一位南唐的小皇帝頃刻之間變成亡國之君,其生活境遇的反差,給詩人以極大的打擊。又加之室外的淒涼的景致的渲染,使他更感到失去江山的亡國奴的可悲下場。他懷念往昔的花天酒地的生活,而這種日子卻一去不複返,留給詩人的只是願望難酬的悲涼。詩歌透露給人是一種人生無常,榮華不再的無奈。李煜就是這樣,真誠地面對自己的靈魂,在展示自己苦難的同時,對自己的靈魂進行了深層的反省,他沒有掩飾什麼,真誠地把自己心中的淚水、自責和那份深深的仟悔,毫無保留地袒露給世人看。這與佛教要求人們對自己的靈魂作深層的反省有何差異

  最後還要一提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顔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是李煜的一首絕筆之詞。詞中的李後主由于亡國,落爲階下囚。他失去了歡樂、尊嚴、自由,甚至失去了生存的安全感。他對人生已經絕望,感歎自己變幻無常的生命也將隨著世間的每一度花謝月缺而長逝不返。這是一種怎樣的哀愁呢

  于是,他質問那歲歲如是的春花秋月要到何時才能終止,人生爲什麼這樣變幻無常

  然而他卻無法得到回答。這些疑問,這些悲愁和哀怨,時時困擾著他,使得他不堪重負,只得在那月明星稀的夜晚,獨倚小樓,向那寂靜悲憤地喊出了“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深沈慨歎。再說,“故國”的概念含意很豐富,就是漂流在外的遊子,貶谪出京的官吏,他們可把故國看做故鄉或故都,引起感動。

  在中國文學史上,宋代是詞作最爲發達的時代。宋代文人中有許多是佛教信徒,他們受佛教思想的影響,會有意無意中在其詞作中融入佛教思想,借以豐富詞作內涵,宣傳佛教思想,有許多佛教詞作傳于後世。北宋詞人宴殊就是作詞富含禅趣的富貴詞人。其詞除了描寫一種天然山水的意趣之外,還把自己心態以一種極爲平和的言語表達出來,更有一種禅悟後的心境,表現出其濃厚的禅學的情懷。他的《浣溪沙》一詞雲: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這首詞大約寫于某次宴飲歌樂之後。詞中透露出一種深沈的人生感慨。把酒而唱新詞,本是開心的雅事,但卻忽然想到節氣可複而人生不可複,亭臺依舊而人之歲月已逝,遂對樂景而生悲懷。這是詩人敏感的思維觸及人類心靈的深處,是無情與有情、可重複的自然與不可重複的人生的對比,從而凸現出人生之無奈。

  也是詩人從繁盛中體會孤獨,在歌樂中品味空虛,在圓滿中體會不圓滿的精神寫照。

  歐陽修(1007-1072)是北宋文學家、史學家。字永叔,號醉翁、六一居士,吉州吉水(今屬江西)人。他的詞作婉麗,承襲南唐余風。同時他又是一位對佛教很有研究與信仰的文人。他在很多詞中都表現了佛教的觀點。如《浪淘沙》雲: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歐陽修在詞中表達了一種勝筵難再,聚集散無常的佛教思想,由此引發了對人生的思考。歐陽修還寫有一首《生查子》詞: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錯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這首詞中也是表達了一種對人生無常的無奈。

  王安石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也是一位佛教信徒。他曾寫有一首《南鄉子》詞,他在詞對人生無常,物是人非自然規律的無奈。詞雲:

  自古帝王州,郁郁蔥蔥佳氣浮。四百年來成一夢,堪愁,晉代衣冠成古丘。繞水恣行遊。

  上盡層樓更上樓。往事悠悠君莫問,回頭,檻外長江空自流。

  蘇轼是宋代文學的集大成者。佛家思想在其詞作中有多方面的表現:既有人生無常的感歎,也有精進向上的勸誡;既有身處逆境時心態平和,又有超越得失的從容不迫。蘇轼在《定風波》詞中以自然景物喻人生哲理,把人生的不幸際遇看得至爲透徹,他也因此能夠以佛教與世無爭的平和心境對待人生的失意,表現出學佛者曠達超脫的人生態度和坦蕩胸懷。詞雲: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詞寫的是詩人遊沙湖途中遇雨之事,這裏的“風雨“已不只是大自然的現象,而是隱喻了仕途的險惡和人生的坎坷。在上片詞“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卻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中,詩人以“誰怕”一問表現了無所畏懼,寵辱不驚,不爲憂患所動的節操。這段詞形象地勾勒出一位被貶後依然曠達灑脫的“坡仙”形象。下片是詩人雨後的感想,並從中引出詩人對人生的感悟和反思。詩人在“料峭春風吹灑醒,微冷”的情況下,忽然遇到“山頭斜照卻相迎”的佳境。這暗示著從困境中走了出來,本當爲之高興,但這在詩人看來仍然拘泥于外物。真正的主旨體現在最末一句:“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風雨和晚晴都已過去,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不必爲風雨而苦惱,也不必因晚晴而喜悅,只要保持平和的心境,超然物外,自然逍遙,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詩人的這種佛家“無差別境界”使他能在受到政治迫害時仍然保持樂觀的態度,因而也更堅定了自己笑對人生的信念。

  蘇轼在貶官黃州時,處于情緒低谷,處境艱難,心情郁悶。于是他常常在佛教中尋求解脫之道。《前赤壁賦》正是這一心境下的産物。作者借泛遊赤壁,即景生情,抒發人生感慨,探究人生哲理。

  文章一開始便描寫了赤壁月夜的美好景色和自己的遊興,在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的茫茫江景中,遊人興意盎然,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世外來客。在這良辰美景中,作者飲酒作歌,客人“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箫聲把作者的心境逐漸引入哀傷。在對曆史事件的憑吊中,生發出對人生意義的質疑:即使是“一世之雄”的曹操,如今也早已灰飛煙滅,更何況你我這樣的普通人呢?面對長江滔滔流水,作者突然意識到自身的渺小和生命的短暫。他也想象縱浪大化,擺脫自然規律的束縛,但又“知不可乎驟得”,只“托遺響于悲風”了,至此,作者的悲觀失落達到了極點。

  詩人並未就此消沈下去,他仍就眼前景物立論,闡明人生宇宙變與不變的道理。“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

  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爲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也就是說詩人認爲抓住眼前歡樂時光,盡情享受“造物者之無盡藏”,這才是人生失意時的解脫之道。

  賦作表現了詩人曠達超脫的佛家思想,以“無盡”之我戰勝“須臾”之我,從而得到心理上的安慰。作者這種身處逆境不甘沈淪,坦然面對,並且一直保持積極向上和樂觀開朗的精神是與佛家思想的影響分不開的。

  南宋著名的女詞人李清照是一位生活境遇比較坎坷的佛教信徒。她在其婉約詞中經常以淒清哀婉的語調來表達對人生、時序、勝衰和聚散無常的哀愁。她的《點绛唇》詞就是一首這樣的詞作。詞雲: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倚遍欄幹,只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

  李清照早年與趙明誠結婚,婚後生活十分幸福。可惜的是,丈夫趙明誠早逝,趙去世後,李清照受到很大的打擊,生活也急轉直下,在寂寞和悲傷中,李清照寫下了一首首的詞作,表達對亡夫的思念和一個人寂寞生活的無奈。這首詞就表達了自己深閨生活的寂寞和對景無緒的哀愁。

  辛棄疾,字幼安,號稼軒,山東曆城人。擅長詞,以剛健雄豪著稱,與蘇轼齊名,後人合稱爲“蘇辛詞”。有《稼軒長短句》傳世。他對佛理也頗有體悟,如《漢宮春》上阕雲:

  心似孤僧,更茂林修竹,山上精廬。維摩定自非病,誰遣文殊。白頭自昔,歎相逢,語密情疏。傾蓋處論心一語,只今還有公無?精廬,即精舍。《釋迦譜》八:“息心所棲,故曰精舍”。人即在精舍住,心情又似孤僧,這就不能不理解爲在寺院參禅了。辛棄疾還在《蝶戀花》詞中雲:

  洗盡機心隨法喜,看取尊前,秋思如春意。誰說先生覓發齒,醉時惟有歌而已。

  法喜,即見佛法而生喜歡。聞法而喜必須洗盡機心,可見他的禅學功夫已有進展。又在《好事近·和城中諸友韻》雲:

  雲氣上林梢,畢盡非空非色。風景不隨人去,到而今留得。老無情味到篇章,詩債怕人索,卻笑近來林下。有許多詞客。

  從“老無情味到篇章”與“卻笑近來林下有許多詞客”來推測,此《好事近》必當晚年所作。“雲氣上林梢。畢盡非空非色”,顯然使用了佛家的色空原理,運用得很成熟,很自然。

  辛棄疾詞的一個特點是清新自然,在平淡自然的景物和人事描寫中反映田園生活的和諧清淨和令人向往。這種特點恰恰是佛教所講的平常心是道相契合,也符合禅宗所講的行住坐臥皆是禅的自然修行的觀點。辛棄疾雖然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佛教信徒,但他的詞作中處處都流露出佛教影響的痕迹,這與他受佛家思想的影響是分不開的。如他的《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叁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又如他的《清平樂》雲: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吳間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媪。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詞人用剪影式的手法、平常清新的語言描繪出一幅幅平凡而又新鮮的鄉村風景畫和人物速寫圖。把個和平甯靜、樸素安適的農村生活,真實地反映出來了。

  給人一種詩情畫意,清新悅目的感覺,這樣的構思巧妙、新穎,色彩協和、鮮明,給人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從作者對農村清新秀麗、樸素雅靜的環境描寫,對翁媪及其叁子形象的刻畫,表現出了詞人對清淨無爲,遠離爭端的理想生活的向往。

  唐伯虎是明代著名畫家、文學家,本名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號六如居士。蘇州吳縣人,與沈周、文徵明、仇英合稱明四家。他不僅是一位詩畫兼長的才子,而且還是一位佛教信徒。其六如居士之名即取自《金剛經》:“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之語。唐寅一生蔑視權貴,不拘小節。

  他不僅經常與高僧談佛論道,而且還經常以詩詞的形式來闡釋佛教思想,以此來弘揚佛法。如其《清江引》詞雲:

  春去春來,白頭空自挨,花落花開,朱顔容易衰;世事等浮埃,光陰如過客,休慕雲臺,功名安在哉?休想蓬萊,神仙真浪猜,清閑兩字錢難買,苦把身拘礙;人生過百年,便是超叁界,此外更無別計策。極品隨朝,誰知倪宮保?百萬纏腰,誰似挑叁老?富貴不堅牢,達人須自曉。蘭蕙蓬蒿,看來都是草,鸾鳳鸱鸮,算來都是鳥,北邙路兒人怎逃?及早尋歡樂,痛飲百萬觞,唱叁千套,無常到來猶恨少。

  唐伯虎認爲時光如流水一樣迅速,春去春來,花落花開,人的一生也隨著時間的流逝從一個天真活潑的兒童,轉瞬之間就成了一位發白面皺的老人。而那些功名利祿、榮華富貴、蓬萊仙山等都是虛假不實的東西,只能使你感到一切都是徒勞無功而已。與其勞苦一生爲了虛名浮利而奔波,倒不如舍棄名利,使自己安心過一種清心寡欲的清閑生活。對于名利心重的人來說,當他真正放下一般人看不破的名利時,他才會真實的感覺到自己原來過得如此輕松。世事本無常,世間的金銀財寶、功名富貴、妻子兒女等一切現在屬于你的東西,都是身外之物,只不過現在暫時因緣聚合而已。一旦緣散之時,一切便由不得你去做主。不過雖然世事變幻無常,我們還必須去面對,還可以充分利用人生,過好當下的生活。

  

《佛教文學觀 叁、文人佛教文學作品 二 文人佛理詞》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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