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空法師訪談錄
問：作爲文革後恢複較早的寺院，寒山寺近二十年的發展是有目共睹的，作爲寺廟的當家人，在恢複重建過程中，您感觸最深的是什麼？能跟我們說說您的治寺理念嗎？
答：寒山寺是梁朝天監年間的一座古廟， 1963年，我受蘇州市委統戰部、宗教處和佛教協會的派遣到寒山寺做監院。當時寺廟很破爛，地方狹小，只有大雄寶殿、天王殿、藏經樓尚在，後面是塊荒地。當時的生活來源：一是靠叁分錢一張的門票；二是靠賣碑貼，特別是清朝俞樾所書的張繼詩碑，倍受歡迎，五角錢一張。光靠這兩項收入，是解決不了五、六個和尚的吃飯問題的。每逢春叁月，我們把大糞挑到鄉下賣給農民。大糞雖然賣出去了，但收不到現錢，叁番五次地催要，結果弄了些稻草來抵錢。現在的寒山別院，原來也是寒山寺的，南側的一條河叫紙漿河，華盛造紙廠的工業廢水往河裏排。當地人從河裏撈廢紙漿，借寒山別院的地皮，做成餅粑粑曬幹賣，也送些給寒山寺賣錢，抵地皮租金。做紙的稻草腳子，他們也撈上來曬幹，賣給城裏人燒火，也送些給我們。這樣可解決些燒草問題。
文革以後，黨的宗教政策開始逐步落實，根據上級部門的規劃，要求我造方丈室，我認爲我福報小，有一張一丈來長的單床就足夠了，無需再造方丈室。寶塔裏供佛、供菩薩，可以普利十方法界有情衆生。可是我的要求一直沒有得到有關部門的批准。1989年10月，得知趙樸老因公到上海，我立即趕往上海請示。趙樸老說好，問有無根據。我說《寺志》“平江圖”有寶塔；就是《寒山寺志》上說，寒山寺舊爲妙利普明塔院，有塔；另南宋蘇州“平江圖”繪有寒山寺塔，也有塔。根據是可信確實的。趙樸老問建塔資金從哪裏來，我說我化緣自籌，沒有問題。趙樸老微笑著點頭同意了。經過六年時間的籌備，我們開始動工興建，叁年後，一座嶄新的仿唐寶塔呈現在我們面前。塔成後，我非常高興，還賦詩一首曰：“六年籌建叁年就，八百余回億萬聲。心血用空唐塔出，五層藏瑞十方成”。
問：素聞您老一向熱心社會公益事業，曾多次捐助貧困學生、殘疾兒童。在您看來，佛教立足于社會最首要的工作是什麼？作爲經濟收入相比穩定的寺院，在回報社會方面有哪些工作值得大力去做？
答：佛教立足于社會，最主要的就是要跟上時代的步伐，積極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要愛國愛教，爲黨和政府分憂。我們近幾年的工作就是朝著這一方向努力的。作爲回報社會的最直接的舉措就是興辦慈善事業。在慈善方面，我們興辦了慈善超市，影響很大。
爲什麼要辦慈善超市呢？當初我們是受蘇州市委副書記杜國玲的啓發，她說，社會上現在困苦的人很多，人都有自尊心，你出錢送給他，好像是救濟他，結果喪失了他的自尊心。古語有“甯死不吃嗟來之食”，你可憐他，最後他反而生出反感。所以辦這個慈善超市，就使施者與被施者兩不見面，這樣，受施的人他會覺得沒有什麼慚愧的。我們佛教徒曆來繼承佛陀“慈悲喜舍，樂善好施，方便救護一切衆生”的優良傳統，本著這一宗旨，我們創辦了這個慈善超市。
現在慈善超市辦了以後，影響到的地方很多。我們還有兩個分部，在泰州光孝寺和蘇州市滄浪區。現在已經是第二年了，寒山寺投進去要有100多萬吧。我覺得這是件好事，只要你帶頭肯幹，並不怎樣困難。我們有個慈善中轉募捐箱，有捐十塊八塊的，也有一百、五十的，累積起來，一年下來也有不少。所以我覺得這個事情辦得很好，很得人心，社會上很擁護，政府也贊成，外面影響很大。滄浪區上一次來向我們彙報，他們現在發展得很好，募捐的款項比我們還多。他們現在發展到什麼樣子呢，他們了解到現在有些困難戶，人家老夫婦不願意上養老院，在家裏又沒有人照看，他們就專門找人上門去伺候照顧。現在的慈善工作發展成這個樣子了，這個事情逐漸有了變化，向前發展了。我們只不過開了個好頭，有些地方可能比我們做得還要好些。
慈善超市是怎麼樣操作的呢？是由地方上有關單位、街道居委會出證明，每個月給困難家庭相當于60元的生活日用品補助，由他們來慈善超市領取，他們可以根據實際生活需要自由選取油、米等生活必需品。每戶給60元錢補助，一年是720塊錢，現在已經有650多戶由寒山寺慈善中心負責生活救助了。對于因爲特殊困難不能及時來領取救助物資的，我們還配備了專車送達上門。除了成立慈善超市外，另外我們還搞了一個助學廣場。社會上有很多讀書的兒童有困難，我們准備接濟他們一點，去年已經搞過一次了,還在蘇北革命老區出資興建了一所大樹希望小學。今後，還准備辦一處養老院，幫助解決老年人的後顧之憂。
問：作爲友好交流的使者，寒山寺的鍾聲名揚海內外，吸引著無數慕名者前來傾聽，在未來的發展過程中，寒山寺將如何繼續開發利用好這一資源？
答：現在我們寒山寺正在爲通過“4A級旅遊單位” 的鑒定而積極創造條件。
爲進一步弘揚佛教文化藝術，傳播寒山寺鍾聲的遠古禅風，給千年古城蘇州的旅遊增添新亮點，我們決定鑄造世界第一仿唐大梵鍾，重108噸，並建高30米的鍾樓，圍鍾樓建鍾廊，懸曆代大小梵鍾108口，形成一個梵鍾文化展覽館；豎立起一塊總高16.9米，寬5.3米，厚1.3米的“中華第一大詩碑”，镌刻張繼的名詩《楓橋夜泊》；圍大碑建碑廊，植古今名人書《楓橋夜泊》詩和寒山子詩碑108塊，形成一個碑刻文化展覽館。全方位打造寒山寺“鍾聲、塔影、碑刻”相得益彰的禅院境界，展現寒山寺豐厚的文化底蘊。
2005年元月，總重量爲400余噸的青石碑材已順利運達寒山寺附近的何山橋東堍。爲使大碑的雕刻及圖案製作盡善盡美，我們擬先雕刻製作成一塊原樣1/5的模型，已經公示于衆觀覽，以集思廣益，誠求各方善士提出寶貴意見；大鍾已經揭標，澆鑄的相關工作也正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著。
2005年9月上旬，寒山寺正式取得了原寒山別院的40畝土地使用權，這樣，寒山寺的實際土地使用面積已經達到70畝。寒山寺有了更爲廣闊的發展空間，我努力了幾十年沒有辦成的事情在秋爽大和尚的奮鬥下辦成了，我感到很高興和欣慰。
問：聽說您老與玉佛寺已故方丈真禅大和尚交誼甚厚，今年正好是真大和尚圓寂十周年，能否請您談談對真大和尚的印象？
答：剛剛說起建普明寶塔的事，如果飲水思源的話，還真與真禅老法師有關呢。記得落實宗教政策以後，真禅法師到上海玉佛寺任住持。當時寒山寺很窮，我去看他，和真禅老談起我想恢複普明寶塔。真禅老聽後一楞，說：啊呀，你寒山寺現在還很小很窮啊，想造寶塔，也是不容易的啊！但略一思考，他還是隨即對我表示嘉獎，並且鼓勵我說：“好的，人有願心，有願必成，你回去造！”我說：“塔院造成之後，請你爲我留點墨寶啊，我將來好刻成碑”，真禅老很高興地答應下來，現在陳列在塔院碑廊西北角的碑刻上的那首詩就是真禅老自己作的，並且是親筆手寫的，詩做得很好，運筆也很有出家人的神韻，很有紀念價值。詩歌的內容是：巍巍寶塔寒山寺，海衆安和客萬千，百八聲清溢上刹，楓橋永畔浮屠妍。
在這之前，他也來過寒山寺。我這兒的前任方丈是通如老和尚，俗家是東臺富安人。通如老和尚來寒山寺之前曾經做過蘇州祈園庵的方丈。真禅法師是通如老和尚的法子，接過通如老和尚的法卷，他們之間有這段緣分。
通如老和尚回到寒山寺做住持後不久，因爲積勞成疾，身患胃癌，被送到蘇州中醫院手術治療。真禅老連夜坐火車趕來，第二天一大早，在我陪同下趕到蘇州中醫院看望了病中的通如老方丈，二人相見後涕淚俱下，在場的很多人也都被感動得流淚了。
當時我注意到真禅老法師穿的大褂，還是解放前我在鎮江看到過他經常穿的那件，至今還保存完好，只是布料的顔色顯得淡了些。我就問他，都這麼多年了，怎麼還舍不得換件新的。他說，現在宗教政策剛恢複，要花錢的地方還很多，國家的經濟狀況也很困難，我們不能向國家伸手要錢；有錢還要爲國家分憂解愁，適應社會，多做社會福利、慈善事業；寺院破舊不堪，還要花錢修建、整理以及添置法物用品等等；更重要的是還要培養佛教的接班人，興辦佛學院；錢很緊張，“施主一粒米，大如須彌山”，來之不易，不能隨便亂用；我個人的事情微不足道，重點是愛國愛教、培養僧才、修建寺院、進行正常的宗教活動，做善事應該始終放在第一位。
真禅法師還關照我說，通如老現在身體不好，要我好好照應他，這個寺院還要多靠我維護好，也要考慮培養好接班人。在這些方面多操心。
後來我有緣去上海玉佛寺聽真禅老法師講經，在途中稍有耽擱，趕到時見他已經在佛前拈香禮佛，後來轉身時見到我去了，還主動和我打招呼，我也趕緊站起身來合掌作禮，並且致歉說途中耽擱來遲了。當時真禅老法師講的是佛出家遊四門的因緣，玉佛寺香客也很多，看到真禅法師在弘化說法，法相莊嚴，威儀教相很好，對信衆的攝受力很強，以至于有好多外國人都很受感動，生恭敬心，紛紛到講經臺前磕頭、禮拜供養真禅法師，使我從內心深受感動、折服，佩服真禅老法師真是了不起的一代高僧。
上海玉佛寺資助創辦真禅希望小學，在這次講經圓滿之後，我們一起去那所學校，我親眼看到真禅法師帶領衆善信居士捧了一大盤鈔票，總有十多萬吧，捐獻給了那所學校。真禅希望小學的孩子們一個個歡喜地圍繞著他，拉住他的手，親切地叫他“真禅老爺爺”，這個場面也是很感動人的。當時舉行奠基開工捐款儀式，場面很隆重，有地方黨政領導和衆多善信居士數百人參加。在真禅法師的影響下，在場的好多人也紛紛慷慨解囊捐助善款，我也捐了一些，表達了一份願心，也是受了真禅老法師感動之下做出的，我和真禅老法師是同鄉，也理應有所表示。我看到在場不斷有信衆把善款投入捐款箱內。這次講經法會之中，信衆的所有供養金，真禅老全部捐獻給了那所學校。由此可見真禅老非凡的道行和願心。
我還聽說在江蘇東臺市安豐鎮也創辦了一所真禅希望小學。我曾有幸參加了上海衆善信居士爲真禅法師舉行的七十歲壽慶，來祝壽的人很多，我看到在接收來賓賀禮登記的地方貼了個告示，寫道：本次壽慶所收禮金等全部捐獻給社會福利慈善事業。我受到他的影響，很感動。
問：您老現已退居二線，推舉賢才繼任方丈，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事，請問您當時做出這一決定的動機是什麼？
答：現在時代不同了，各方面都變化了，社會在不斷的發展，我自己想想呢，文化大革命那個苦日子吃過了，時間也過去了，現在時代不同了，我的老思想也有些跟不上新時代了。
現代社會需要人才。我想，要是我再把方丈當下去，肯定是力所不能及的了。我現在腿腳也不行了，腦力也跟不上，力不從心，各方面都不如從前了。爲了佛教的發展，爲了寒山寺將來有更廣闊的發展前途，讓年輕一代的青年僧才勇挑重擔，應該是明智的選擇。從這一思想出發，我就決定退下來吧，這付重擔背在身上反而不好。綜合各方面因素，我決定推薦秋爽當大和尚，讓他繼續領導寒山寺向前發展。他年輕有爲，道心堅固，也很有智慧，能緊跟形勢，膽大心細，思路也很廣闊，比我強多了。寒山寺交給他，我放心。
附：性空法師簡曆
性空法師，俗姓楊，1922年生，江蘇泰縣(今姜堰市)人。14歲投泰縣西姜家莊觀音庵，禮當代佛教教育家、佛教史學家、佛教文化活動家東初法師爲師。1941年受具戒于無錫南禅寺，同年負笈于鎮江焦山佛學院，受教于當代天臺宗、華嚴宗、唯識宗名宿仁山、守培、芝峰、雪煩等。1946年畢業後留定慧寺任職。嗣後奉命參訪大江南北各大叢林，修學禅定。1962年應方丈明開法師邀請到蘇州西園寺任僧值。1964年受市佛協委派至寒山寺當監院，參與寺廟管理。“文革”期間，爲維護寺廟文物，克盡厥職。後被下放昆山農村數年。1978年落實宗教政策返回蘇州，積極致力于寒山寺的修複開放。1984年升座爲寒山寺住持。近廿年中，在寺院修建、佛像重塑、弘揚佛法、培養僧才、擴大對外交往等方面，作出了顯著貢獻。尤其是發願倡議並經數年艱辛，重建寒山寺普明寶塔，其影響更爲深遠。因受名師薪傳濡染，加之勤學苦練，道藝並進。擅書畫、工詩詞，常以書法廣結善緣。曾多次去日本、韓國、新加坡、泰國等東南亞國家參觀訪問，交流佛教文化，弘揚佛法。2002年8月退居，爲寒山寺法主和尚，舉薦秋爽法師繼任方丈。性空法師，現任中國佛教協會理事、江蘇省佛教協會副會長、蘇州市佛教協會副會長、蘇州市政協常委等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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