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悟病苦

　　文/釋本性

　　佛教特質是禅。

　　禅講究戒定慧，強調知行合一。

　　人生之中，許多事情，不經感同身受是不會真正理解的，就如病苦。

　　佛陀早就說過，人生是苦。生、老、病、死，就是其中之要者。曾經，也有過年輕，對這些，感受不深；而今，人到中年，老態畢現，病況襲來，才真正從內心底處，對佛陀有關苦之教言五體投地，合掌禮敬，點頭稱是。

　　近年，也許忙于基建，疏于實修，與往年相較，心雖爲一，卻似乎身已爲異，體質一年不如一年。年初，數位遠方的同修相見，一致驚詫本人的清瘦，說不同從前。我也不知是否如此。想我，一位僧人，既不無故照鏡全身，也不無故去稱重量，豈知自己是胖了或瘦了。本來，胖瘦有何所謂，無非就是一具臭骨皮囊而已。而同修竟對此非常認真，建議我去醫院一查，說完就替我聯系，態度堅決，似已沒得商量。他說，查下，他人放心，自己放下；不查，拖累他人，拖累自己。照他說法與較勁的樣子，我似乎已是絕對的病患，還患的不輕。

　　我這一生，自認爲非常珍惜善緣，珍惜別人的好意，這是我爲人的不二准則。我可以負我自己，但不能負我同修的慈悲之心。在他的幫忙下，近期，我到了某個醫院。我想，既來之，則安之，既查之，就查之徹底點。

　　我這人生，真的感恩佛陀的加被，佛法之佑護，四十多年來，極少爲了自己與醫院打交道。因爲，極少患病。有時頭暈額熱，咳嗽鼻塞之類，幾壺熱水，一碗熱面條，一個熱水澡，多就解決了；再不，盤腿止靜，禅觀數番，以致有時汗如雨下，所患之病，也不知好了未好，往往不了了之。也因爲，打交道的少，一到醫院，加上當事人是自己，便手足無措，既不知如何辦手續，又情不自禁地生起不安，甚至可謂有些微微恐懼。這讓我想起祖師的教誨，平時不用真功夫，到時自己是把握不了自己的，生如此，老如此，病如此，死如此。此番，我只是前往檢查身體，但進入醫院，一看到其他病人，一觀到醫療器械，便心生不安，甚至恐懼，可見，平時的用功不夠，實修不深。

　　不知是否同修打了招呼，醫務人員皆非常熱心和熱情。但我甯願相信，同修即使不打招呼，他們也會這樣！因爲，他們是白衣天使，象征著慈悲、博愛、解除苦痛、拯救生命！當醫生問我有無病曆與醫保時，我的回答都是：沒有。醫保，剛剛在辦，還未生效。他們很感歎說：你是方丈，怎麼這些還沒有呀！不應該。我笑笑！爲什麼不應該！其實，在中國，沒有病曆卡與醫保的人，多了。我算非常的幸運了，可以到這大醫院住院檢查，還俨然享受著貴賓的待遇。

　　檢查前期的工作，既具體又精細。填表、簽字、交費、手臂上套個個人資料圈圈，接受醫生的詢問。然後，安排房間，交待注意事項，尤其是簽字，我簽之外，還要我家屬簽。我哪有家屬？親屬又不在這。沒辦法，只能同修代簽。完成這些程序後，我不得不相信我自己有病了。進院前，我還不相信自己有病的。也因此，我的情緒有點不開心起來。怎麼會呢？我怎麼會需要與醫院打交道呢？但人生已經這樣！我們無主，我們無法自由選擇，我們沒有自由意志，更不能掌控身體。我們總認爲，會永遠青春，會永遠健康，但不是，青春會悄然離你而去，健康也會悄然離你而去，他等不屑提前告訴你，也不告訴你原因，只讓你看到結果！然後，讓沒有定力與智力的我們因此沮喪而不堪。

　　到了房間，醫生護士圍來一群，他們都笑咪咪的，說少有這類病患，還聽說是個有名氣的法師，好奇地問這問那，有有關我的，有有關他們的，還非請我與他們合影不可。未了，醫生認真地提出要求，要我換下僧裝，著上醫院的統一病號服！這樣，既便于醫院管理，既便于檢查，也便于他們工作。到今，我也沒明白這其中的具體原因。我沒吭聲，沒說是也沒說不，但到檢查前，我照做了，可是，總是穿的很別扭。這也讓我明白，角色，是虛幻的，就如此時，我不再是個法師，只是個病人而已。這也警醒我們，別拿自己的地位、權利、名氣、金錢太當回事，一不小心，轉換角色，便什麼也不是，還是平常心爲好。

　　是啊！人生來就是個病患，否則，我們不會從一出生時的稚嫩嬰兒變成老朽時的沈寂屍體。我們之一生，就是在不息腐爛之過程。我們尋求無病的人生，那這人生，只是個夢幻。否則，《金剛經》就無需這麼說了：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霞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醫院是有食堂的，但沒有特做的素食。我的到來，給醫院添了麻煩。但讓我感動的是，醫院專門爲我訂做了素食。這看似簡單，我知，其實不易。這是個大醫院，病人多，醫務人員也多，每人各有工作，雖是一點素食，卻要協調溝通幾個部門。當我每次食上這些熱騰騰的可口素餐時，我感受到了醫生對病患的關心，也感受了社會對宗教的尊重。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許多的人與人之間的誤會，是因爲互不了解，所以互不理解。許多人都認爲，醫務人員，待遇高、又輕松，白大褂一披，什麼都好。其實，亦非都如此。負責我房的小護士，每天定時爲我量體溫與測血壓，每日多次，還要定時探視，問問看看患者有何事情或狀況沒有，還有許多事項要及時通知提醒，甚至一些一般女孩不屑做的事情，像查驗病患的排泄物等。而且，他們的工作，每天重複著。這就需要耐心，即愛心。因此，不應把醫務人員看成只有驕嬌二氣的一批人。他們真的是爲我們的幸福而工作、而存在。佛陀曾說，農夫以犁弘法，那麼，我想，醫生是以什麼弘法呢？手術刀、聽症器、抑或是其它的什麼？但無論如何，他們的工作，也是一種修行，是一種積福積功積德的事。

　　由于有一些查驗項目次日要進行，醫生囑說：次日早上要禁食禁水。本來，這是小事一樁，但不想，折騰一天下來，我幾乎支持不住，癱軟下來。想想，人生真的太脆弱。堂堂數尺之軀，竟然要靠那麼一點水米支撐。那麼，我們的意志、精神，所謂之英勇、堅強又在哪裏？人類的缺陷與不足，竟然如此嚴重，我們，又有幾人認真地有過思之。

　　尤其，有個項目，要做一些麻醉，當我被用推車推進腸胃檢查室時，我突發想象：如果，我這一麻醉，就不再醒來，那會怎樣！我的同修們、我的信徒們、我的親屬們、這裏的醫生們，他們會因此悲傷多久，或感慨多久，或高興多久，或咒罵多久，但無論多久，不管我有無發生，都不再與我有關。在這世上，每個人，生自己之生，死自己的死。自己有自己的生，自己有自己的死。只要自己有好的因，就不必在乎那些虛假呈現的果。果，如果沒有好的眼光、邏輯、慧智，我們就永遠也無法順藤摸瓜到他的根莖。雖然，麻醉的結果是，我又醒來了，但我相信，我也自覺，我又經曆了一死一生，一生一死。

　　現在的醫院，儀器皆很先進。人在儀器面前，人在儀器之下，也只是個儀器。人的各個器官就如儀器的各個零件。檢測之下，說你這個零件朽了壞了，你就得修甚至摘。否則，可能導致整臺儀器的癱瘓。如果，我們拆開分解人這臺儀器，確實，我們不知“我”在哪裏。平躺在儀器之下，想想自己也很可憐，所謂的“法師”或“禅師”，而自己的身體好壞卻不能自知，更無法自我把握，還要交給這些冷冰冰的機器作決斷。想到這，不知佛陀當年行腳，足被東西刮破時，是如何教示與感想的。但有一點，我很明白，那就是佛陀說：世間衆生，生老病死，世間萬物，生住異滅，這是鐵律。

　　此次體檢。時間兩天，行同閉關，醫院原則上不允出門，一個檢查連著一個檢查，一個程序連著一個程序！從頭到腳，從裏到外，查了個遍，這是我人生之第一遭，也從中體悟到了許多平時不易體驗到的東西。不過，感恩叁寶的加持，這具虛幻之軀，經檢查後發現，雖于變異之中，但尚無滅盡的迹象。雖然，胃有些不好，但那已是老毛病了，其他器官與系統，尚好。醫生說，這個年紀、狀況較好，這可能是平時你們有坐禅與素食的原因。就此，如你問我，我也不知道。

　　此次，在來體檢之前，我曾想到趙樸初院長當年給我的一封信，其中內容，他說：“福建是佛教要地，過去太虛法師、弘一法師在福建弘揚佛法，典型尚在，賴有齊志之士繼承他們的事業。希望您勇猛精進，發大心承擔大任。我近來身體尚好，只是年逾九十，耳聾更甚，目力亦差。尚願假我數年以盡護法之願。”我也在想，我也有一些願望未盡，所以，希望佛陀或者說因緣能夠假以我更多的時日，讓我能夠如願完成之。無論何時何地，無論身體好壞，無論因緣逆順。我想，這始終也都是我的願望之一。因此，祈願消災延壽藥師佛之光，能夠繼續慈悲照耀于我未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