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美好的記憶
我最美好的記憶,留在了童年的農村。收割後的農田被浸泡得十分飽滿,成片的田塊因爲灌滿了水變得亮晶晶的,走在路上,感覺像是在一片水域裏行走,那樣的景色真是很美。那是初夏的季節,當第一縷夏風從院落中吹過,我和一群小夥伴一起甩開鞋子的束縛,赤著腳,從道路的一頭狂奔到另一頭,一邊奔跑一邊大笑。那樣的日子,沒有煩惱,沒有約束,真是快樂。
爲了爭取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在母親的努力下,全家人開始進入城市生活。既然出來了便沒有回頭路可走,被家人寄予希望的我開始感到很大壓力,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也仿佛在九歲那年的九月戛然而止。我開始學著適應城市的節奏,刻板地生活著,學習與那裏的同學交往、相處。從小學到初中一直到了高中,學習越來越緊張。那時唯一的想法是,我必須得超過其他同學,考一個好成績,其他各方面也必須表現好,因爲我沒有退路。越來越大的競爭壓力,讓我面對所有同學時都緊張地提防著。偶而從題海中探出頭來,憧憬大學生活的豐富多彩和未來生活的美好,覺得只要努力,美好的生活便近在咫尺了。
十年最壓抑的小學和中學生活結束了,終于自由了,我也進入了我向往的大學。就在我准備好要開始享受它時,家裏居然開始爲我的婚姻做准備,介紹了一個男朋友給我——真是讓我匪夷所思……從此,幾年的大學學習生活中,也浸透了我與家裏的抗爭。終于,在幾乎衆叛親離的情況下,擺脫了家人對我婚姻的控製,而我的大學生活也宣告結束了。這段經曆,讓我對一般人非常向往的所謂情感充滿了恐懼,直到後來,在我不得不結婚時,心被扭曲的我覺得,其實嫁給誰都一樣。
本該去當教師——多麼穩當的職業,而我卻在畢業後陰差陽錯地進入了當地一家媒體工作,成了一名臨聘人員。這家新聞中心裏的同事,個個都不簡單,仿佛家境都不錯。有那樣一幕我記得很清楚:一位同事扯起了自己的衣服,很得意地問我,“你知道這是什麼牌子嗎?你知道這衣服值多少錢嗎?哈哈……”我很慚愧,因爲我確實不認識。我覺得他們的生活離我很遙遠。盡管我在工作上付出很多努力,但“臨聘”的身份勢必會使我受到很多不公平的待遇,于是從一點一滴中,我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身邊這一群人的自私和高傲。自知身份不同,我只有沈默或看書,並發誓要體面地離開這裏。
很幸運,通過公招考試,我解決了我的“臨聘”身份問題,終于進入機關了,擁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而且在基層工作不久後,又被抽調到一個較好的臨時機構鍛煉。我渾身充滿了力量,拼命地工作,幾乎天天加班。在一年半的時間裏,我放棄了周末,放棄了休假,直到結婚的前一天,我仍然把事情交給家人打理,堅決不肯耽誤一丁點兒工作。我以爲這些努力會獲得大家很高的評價,爲將來鋪平道路,至少會得到公平競爭的機會。然而那裏的工作結束時,我懷孕了。很多人都被留在了這個好部門工作,卻並沒有我的份。那個單位的一位領導很遺憾地告訴我,這個時候生小孩,真是太不明智了。
我當時只恨自己沒有計劃好自己的生活,坐失良機。但當我了解到我的一位同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卻在懷孕四個月的時候從一個最基層的工作單位被提拔,挺著大肚子,照樣邁上了領導崗位時,我傻眼了。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用了一個小時來消化這件事,並看清了一個現實:懷孕,僅僅是個借口而已。同樣的情況卻是不同的際遇,多麼諷刺啊。我認識到了工作環境的複雜性,但在逐漸了解到越來越多的這類事件後,才發現其複雜程度遠遠超過了我的想象。
我的生活在被抛棄的挫折感中度過,女兒也在一天天長成。2007年,女兒出生了。女兒的到來並沒有給我帶來太多的歡樂,反而仿佛所有壓力同時襲來,成了黑暗的一年:工作上的這次挫折,我一直不能釋懷;結婚時,在沒有經濟基礎的情況下咬牙買下了新房,還貸成了結婚後的一大目標;本來就過得挺拮據的日子,因爲有了女兒的開銷,更加雪上加霜;婆婆被從外省接來照顧女兒,她性格尖銳,脾氣倔強,較難溝通,而且應她的要求,公公也與我們生活在了一起。原本簡單的二人世界,增加了女兒,又增加了公公婆婆,生活開始變得一團糟。除了經濟壓力、工作壓力,又要面對精神壓力。嬰兒的笑容是最純真的,可當女兒咧著嘴對我笑的時候,我居然背心發麻。覺得女兒笑得很詭異,像在嘲笑我,笑我無能,笑我背運……
如果不是那次母親和婆婆大吵一架,我還不能很清醒地反省自己二十多年的生活。女兒一歲多的時候,母親和婆婆因爲我爆發了激烈的爭吵。我和老公均站在各自的母親一邊,兩邊關系僵化了。生活給我的全是挫敗和痛苦。經過叁思,我認爲造成諸多困擾的根源是我的婚姻。我決心結束我兩年並不美滿的婚姻,搬回自己家住。
那天晚上,和母親說起我的生活,我幾度哽咽。我說,自從進城,從讀書開始就承擔了很大的壓力,還要背負著農村人進城後好像處處矮一截的感覺;剛參加工作時,因爲身份未定,受盡了歧視;工作穩定後,自己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努力,結果卻差強人意;別人都說婚姻是甜蜜幸福的,我卻在結婚的前一天還因爲婆婆與老公大吵,撞得頭破血流帶傷舉行婚禮;結婚之後,一直忙著爲新婚的房子還債,日子過得索然無味;我從未奢望過公公婆婆能給我什麼幫助,也盡力不與他們沖突,可爲什麼婆婆仍然不依不饒?您曾經說過,只要不貪玩就好了,只要好好讀書就好了,還說找到一個好工作就好了,說有一個穩定的家庭就好。我都聽了,雖然很笨,但我一直朝這個方向努力、爭取,可爲什麼一直沒看到這個“好”的影子。我問母親:爲什麼我一直努力,不斷地努力,卻始終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爲什麼生活不是越過越好,卻反而越來越沒有出頭之日?
母親無法回答我,只有流淚。我自己也爲自己的話感到吃驚。是啊,爲什麼努力的結果是生活越來越糟糕呢?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清醒地來面對、總結自己的生活才發現,原來我的生活是這樣的不快樂。同時,我也更迫切地想知道,生活,你本來的面目究竟是怎樣?
生活依舊那樣郁悶著,然而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了一首齊豫的歌曲——《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以前很喜歡齊豫的聲線,卻從沒聽過她唱這類歌,而這首歌的歌詞很有些特別,一查找,才發現歌詞原來是一部經。經的內容很讓人喜歡。“度一切苦厄”,“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這樣的文字讓人感覺溫暖,文字所描繪的境界讓人向往。之後,每逢心亂不能平靜,傷心不能自拔時,就會聽聽這首《心經》,總能讓心平靜下來,屢試不爽。《心經》陪我度過了生女兒後那段最黑暗的時間。
也許是否極泰來吧,不久之後,我的生活開始出現轉機。但我更願意相信是佛陀慈悲的救度。
休完産假後,我居然沒費什麼周折,便被調到了另外一個同樣很不錯的部門工作。在這裏,我遇到了一位讓我的生活軌迹發生了很大變化的上司。她給了我很大的鼓勵和幫助,讓我很順利地適應了自己的工作。她總是毫不厭倦地挖掘我身上的每一丁點兒優點,並提供機會把它發揚光大。我第一次發現,工作原來也可以這麼幸福。然後我開始仔細觀察她,發現她與絕大多數官場中人不一樣,她對下屬的關愛不是機關裏人際關系操作的技巧,而是無私地、發自內心地希望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好。而辦公室裏她的下屬也個個都對這位上司充滿了敬畏和喜愛,這在機關裏真是難得。不僅如此,本來宦海水深莫測,可身處漩渦的她處變不驚,日子過得淡定自如,舒暢、快樂。後來,從老的同事口中得知,她以前並不像現在這樣好,還隱約聽說了她因爲學佛,遂有了這樣的變化。
真令人吃驚,佛學的背後,竟有那麼大的力量,能夠讓一個人發生這麼大的變化,能夠讓一個人從容、柔和到這樣的地步?
我的身邊偶爾也會接觸到學佛的人,也有皈依的弟子,但是很難聽到他們能談起一些讓人信服的佛學理論,他們的生活與其他人沒有多大的區別。學得好的人,也只是心地善良一些罷了。學得不好的,好像也很精進,生活卻安排得緊張兮兮,缺少一點從容。同樣都是學佛,爲什麼我的上司會差別這麼大呢?在她這裏,我感覺到了其他人所沒有的快樂和內心平靜,爲什麼在她身上會感覺到一種強大的心的力量?
因緣的到來好像不會早一天也不會晚一天,雖然我和上司在同一個辦公室好幾年了,但之前,從未聽她說起過佛學。在與她同事的第叁年,她不僅毫無保留地跟我講起了佛學完美的智慧,讓我聽聞今生最美麗的理論,而且在她的引導下,我對希阿榮博上師生起了信心,並很幸運地在上師面前皈依了。
幸福仿佛從天而降。
我永遠不會忘記2010年7月27日那天,我跪在希阿榮博上師面前皈依。上師用藏語念起了皈依的儀軌。
我不懂藏語,但上師的一字一句都讓我內心溫暖,心裏反複響起一個聲音:漂泊了太久,終于回家了!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在外流浪、受盡挫折後回家的遊子,終于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委屈、感動、幸福。我淚流滿面,哭完了整個過程。
皈依後,我的生活漸漸發生了變化,內心有所依怙,充滿了力量和幸福感。明白了我們所處的世界是娑婆世界,不完美本是正常,完美唯有在佛陀的世界,要想解脫必須出離;明白了我所遇到的種種違緣均是有因的,與別人無關,都是自己所種,如果不出離,就會永遠隨業風飄泊,感受因果輪回的痛苦。
心中的陰雲仿佛被驅散,雖然生活方式一點沒有變,卻多了滿滿的幸福感。
這以後,一想起希阿榮博上師,就會覺得很幸福。吃飯的時候覺得幸福,走路時覺得幸福,水從手心中流過,也覺得裏面裝滿了上師的加持……不管是走路還是停留,總會覺得上師伴隨著自己或走或停,感覺他一直端坐在自己頭頂上,關注著、微笑著……
《Kiss the rain》是我喜歡了很多年的一首曲子,以前覺得這首曲子基調很悲涼,似在講述一個很淒慘的故事。但那次在去紮西持林的路上,因爲堵車,我坐在路邊的一個石堆上,再次聽到這首曲子時,我居然有了不同的感受。覺得它不再是淒美,而是歡快,我仿佛看到了在雨中,美麗的花朵張開了懷抱。恰好這時,一陣涼風吹過。內心愉悅的我,覺得這風似曾相識,真像是二十多年前我站在鄉間道路上吹過的那陣風,讓人放松和快樂。
幾十年孜孜以求而不得,卻在這樣一個殊勝的日子裏悄然而至。是佛陀大悲心的攝持,是希阿榮博上師不可思議的加持力,讓我重拾已遺失的美好,重新感受內心的平和,重新生長感受美好的能力。
2010年的8月21日是我叁十歲的生日,生日前兩天的晚上,我夢見上師帶領一群高僧大德站在紮西持林的山腰,莊嚴而偉岸。我向往著向他們跑去,但一路上不停地出現河流、農田、道路相阻隔。我不停地跌倒又不停地奔跑,雖然很辛苦卻很歡喜。我知道,這是一個美麗的去處,不管多難,我一定要到達!
土登措 2010.10.27
《重拾美好的記憶》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