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樂的曼達拉》(新版)家鄉(六)
在家鄉的短暫停留,讓希阿榮博尊者對世俗生活生起更大的厭離。他替生病的姐姐放牦牛,每天都要經過一條河。一次,正赤腳涉水而過的他不小心摔倒,手裏的鞋掉進河裏,雖奮力搶救,還是有一只鞋被湍急的河水沖走。尊者只好光著一只腳上山放牧,一天下來,腳上滿是血泡。尊者想,世間之事,哪怕只是放牦牛這種簡單的事,也充滿磨難;世間的人,爲了維持可憐的生活,要吃多少苦頭,而這樣飽受痛苦的一生,到頭來卻沒有什麼意義,今生鮮有快樂可言,來世也不能保證獲得幸福。既然如此,不如立刻出離這一切煩惱。修行中就算吃苦,也不會比世俗生活中的苦更多,而修行的回報則遠遠勝過庸庸碌碌空耗一生的回報。
有的姑娘傾心于尊者的才學和儀表,趁他回鄉之際向他吐露心曲,然而少女的美麗和溫柔絲毫不能留住他隨時准備奔赴他鄉的腳步,反而更堅定了他出離的決心。
冬天到來,希阿榮博尊者聽說沃巴活佛的弟子、劄熙寺堪布根容在甘孜的紮闊地方,開始講授《大圓滿前行引導文——普賢上師言教》 、《入行論》 等修心法門,不想再繼續耽于世間俗務的他立即離家前往紮闊。
離開劄熙寺後的五年間,希阿榮博尊者一直四處遊學。此時氛圍較前寬松,上師們可以比較公開地講經說法。每當有著名學者開壇授課,聞訊而來的學生便紛紛在上師住處周圍搭起簡陋的帳篷,形成一個臨時學堂,集中聽課,分散溫習和實修。這種相對寬松的教學方式,使人們能夠根據個人具體情況,自由地選擇上師和課程,靈活安排自己的修行計劃。
在根容堪布那裏,尊者發現前來求學的還有另外幾位年輕人,其中包括曾被馬達村選去學醫的聰達。後來聰達解釋說:他跟著老藏醫學習一段時間後,發現醫學不是自己的興趣所在,便離開鄉醫院,繼續四處拜師學習經文。沒想到,在老藏醫處錯過同學機會的尊者和聰達,兩年後又在根容堪布這裏相見了。一起求學的生活使聰達與尊者之間建立起真摯的友誼。
與以前在哥甯活佛那裏學習時一樣,家境貧困的希阿榮博尊者仍然是所有學生中最勤奮的一個。其他同學聽課之余結伴外出遊玩,他從不參加,一來因爲他酷愛讀書,覺得在外遊樂遠不如在家讀書樂趣多;二來,他也沒有足以掩體的衣服,出門耍壩子准得讓人當叫化子取笑。到根容堪布那裏求學,正是隆冬季節。他穿了一件破舊的棉袍,下擺只到膝蓋,一雙布鞋後幫全磨掉了,只好當拖鞋穿。除此以外,就是一床補丁摞補丁的薄被。這樣的裝備根本抵禦不了冬季的嚴寒。大家外出時,聰達好心,把毯子借給他使用,蓋住露在外面的小腿。而夜晚來臨,毯子還給聰達後,尊者就只能縮在自己的薄被中咬牙熬過漫長的冬夜。
盡管物質條件惡劣,尊者卻法喜充滿、精進不懈地把全部時間用于學習和修行。當地一些農民每次經過他的帳篷,都看見他紋絲不動、專心修學,紛紛唱出悠揚的贊歌向他做供養。
根容堪布很喜歡這名聰穎過人的學生,對他寄以厚望。多年後,老堪布圓寂前還特意派人去色達喇榮五明佛學院,把正在那裏學習的希阿榮博尊者召回身邊,懇切握住他的手,鄭重地把護持劄熙寺的重任托付給他。
希阿榮博尊者與劄熙寺的因緣,在哥甯活佛和根容堪布兩位上師那裏得到了鞏固,可以說,這兩位上師是把尊者的今生與劄熙寺聯系起來的紐帶。沒有他們,尊者對劄熙寺的感情不會那麼深。
另一位對尊者産生重要影響的上師是才晉堪布。當年還在襁褓中的尊者在才晉堪布那裏得到了“希阿榮博”(智慧普賢)這個名字,時光荏苒,十七年後,尊者再次來到堪布面前,請求獲得智慧。就像他的名字所預示的那樣,他要用智慧去普度衆生。這個世界上,許多事情的前後因緣是那麼不可思議!
在才晉堪布處,尊者聞受了四種厭離 、明觀福田、積資淨障七支供等淨化相續的前行。尊者非常刻苦,不分晝夜地修習前行。但很快,堪布就注意到這名弟子在修行中遇到了問題。共同外前行觀修壽命無常,尊者的用心過于緊張迫切,以致應該達到的體驗遲遲沒有出現。正如琴弦繃得太緊無法彈奏出完美的音樂那樣,心繃得太緊則很難達到修行的理想效果。
一天堪布把尊者叫到住處,對他說:“弟子,你應把窗戶打開。看外面的虛空,甯靜而廣闊。盡量放松身心,凝視天空,慢慢地把心融入到天空中,安住。”
上師的指點如醍醐灌頂,令尊者茅塞頓開。依法而行,很快他便體驗到如雨後天空般清明廣袤的心性。不刻意去追求任何狀態或結果,只是歇息在心性之中。
他很喜歡上師傳授的這個訓練心的方法,從此,行住坐臥間時刻不忘薰習,逐漸能做到熟練運用,隨時隨地都可以輕易讓心安住。
希阿榮博尊者天資聰慧,勤奮好學,對上師所授能觸類旁通,在一起學習伏藏大師嘎瑪朗巴《深法密意自解脫•六中陰廣修引導法》的叁十幾人中脫穎而出。才晉堪布又從學生當中嚴格挑選出七個人,進入更加秘密的正行大圓滿《法界寶藏論》的學習,年輕的希阿榮博尊者即爲七人之一。除他以外,其余六位都是有幾十年僧齡的老修行人。
在比自己年長許多的諸位師兄面前,尊者時常流露孩子氣的調皮。課堂上氣氛嚴肅,大家都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只有尊者躲在後邊一排,在寬大的衣袍下面做小動作,趁上師不注意時逗弄前排同學。被捉弄的人除歎氣外,不敢弄出其它的聲響。這些老喇嘛脾氣隨和極了,似乎這世界上就沒有事情能煩擾他們。無論尊者怎麼開玩笑,他們都不急不惱,只是每次進入上師房間前,柔聲地叮囑尊者一句:“待會兒不要調皮啊!”
與尊者最投緣的是才旺誠利喇嘛,他性情爽直,富有幽默感。有趣的是,這位道行高深的喇嘛在顯現上卻對念誦非常外行。別人念經時,他總兩腿一盤入了禅定。有一次,尊者向他求傳承,原本五分鍾就能念完的傳承,他卻磕磕巴巴念了一個多小時。由于每句話都反複聽了多遍,等尊者得到這個傳承時,已經完全熟記在心了。聽說才旺誠利喇嘛早年出家後不久便念完一億遍蓮師心咒、一百一十萬遍《度母經》,磕完一百四十萬大頭。後來他往生時,人們看見一只白色禿鹫在他的茅棚上方右向盤旋,最後飛過湛藍純淨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向邬金刹土方向飛去。喇嘛的肉身跏趺端坐二十一天不倒。
才晉堪布座前,七人在既緊張又輕松的氛圍中,大圓滿正行的聞思與實修交替進行,前後持續一年多。堪布得知希阿榮博尊者沒有《法界寶藏論》的法本,便將自己用的法本借給他,叮囑他一定要獨自修持。大圓滿法乃密續之精華,無論聞思還是修行都須極爲保密,甚至念誦也不能讓其他人聽到。很多時候,尊者都獨自躲進密密的經幡林中修持。
這期間,有一種說法不知從哪裏傳出來,認爲希阿榮博尊者是活佛娘薩才旺上師的轉世。連娘薩才旺上師的親戚也對此確信無疑。他們拿著上師生前使用過的物品和錢財來到尊者面前,請求他接受供養,尊者卻矢口否認自己是活佛。他謙卑而堅決地對娘薩才旺上師的親戚說:“我只是個乞丐,請你們不要再來打擾我!”
此時,在希阿榮博尊者年輕的心中已經初步形成了一種將影響他一生處世風格的觀念,即認爲淵博的學識、高貴的品行、賢善的人格和證悟的成就才是真正值得尊敬的,才是真正弘法利生的如意寶,而空有外表、徒有虛名不僅不能給衆生帶來真實利益,反而會損害佛法的弘揚。他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尚在學習中的普通修行人而已,談不上任何證悟成就,更不是什麼轉世活佛。
八十年代初,佐慶熙日森成立了一所藏文大學。一時間那裏學者雲集,聞思修行氛圍殊勝。十八歲的希阿榮博尊者在才旺晉美堪布處完成《法界寶藏論》的修學後,前往熙日森。能有機會同時在衆多大成就者面前聽聞佛法,盡情享受正法甘露的無上妙味,他內心感到無比幸福滿足。
尊者師從大善知識貝瑪才旺仁波切,聞受了全知麥彭仁波切的《智者入門》等深廣妙法。在阿果堪布特諾前聽聞《如意寶藏論釋》等引導傳承;在牟桑活佛班瑪根卓處獲得《全知麥彭仁波切全集》的大部分傳承;在莫釀堪布才讓尼瑪前聽聞持明晉美林巴之《集密意續釋》、《修行問答》等法部。然噶仁波切也爲他特別傳授了《斷法引導文——能取自解脫》等許多論部的善說教言。
在熙日森修學一年多,尊者一直住在一個破舊的布帳篷裏。帳篷非常小,門口用叁塊石頭支了個小竈,用來燒水。人坐在帳篷裏,無需起身就能拿到火上的水壺。這段時間,他依然缺衣少食,實在沒有口糧了,便去幫道友燒火、提水或幹別的雜活,然後順便在他們那裏吃點東西充饑。
教藏文書法的索甲老師對希阿榮博尊者非常關照,有時請他吃罐頭,那鮮美的味道給尊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後來尊者生活條件好了,也買來同樣的罐頭,卻怎麼也吃不出當年的美味。
長期用涼水和糌粑食用,加上極度營養不良,尊者患上了嚴重的胃病。嘔吐不止,臥床不起達半月之久。躺在僅能容身的帳篷裏,奄奄一息的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虛弱。貧病殘酷地侵蝕著他年輕的身體。外面春天的腳步已經臨近了,而他還能看到那春暖花開的情景嗎?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閃過,他看到那個在草原上奔跑的童年時代的自己,母親的面容,哥甯活佛床前搖曳的燈光……
心依于法,法依于貧,貧依于死,死依于幹涸之溝壑。修行人是義無反顧的,從踏上修行之路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准備,坦然接受痛苦與無常。貧病至極,乃至死無葬身之地,都是能夠接受的。也許,現在就是他坦然面對死亡的時候了,一切都准備好了嗎?
當希阿榮博尊者在生死間徘徊之際,正在熙日森講學、精通醫術的特諾堪布得知了他的情況。查完病人的症狀後,堪布用艾灸療法,把艾葉磨成粉末後,加入其它幾味草藥攪拌均勻,製成圓錐形的藥團,放在胃腹部主要穴位上熏灼,如此慢慢逼迫體內寒氣散發,消化系統微循環逐步得到調整。治療一段時間後,尊者症狀減退,開始康複。這是他青年時期最爲嚴重的一次疾病,此後十幾年身體再沒有出現大問題。那次火炙留下的疤痕至今仍清晰可見。
熙日森藏文大學免收學費,食宿還有補貼,很多人都想進入這所大學。希阿榮博尊者初到時,以旁聽生身份隨班學習。後來由于他表現優異,大學的督學官親自找到他,表示希望接收他爲正式學生。在一起的同學都認爲應該抓住這個不可多得的機會,既能繼續學業又不用再爲衣食發愁。
然而秉性謹嚴的希阿榮博尊者認爲在做出決定前,有必要聽求多方意見,尤其是大成就者的意見。他把自己的處境告訴了大善知識貝瑪才旺堪布。堪布認爲進入藏文大學好歸好,就是有可能會不太自由,約束他日後的發展。他建議尊者去色達喇榮五明佛學院、托嘎如意寶的心子晉美彭措法王座前學習,因爲在他看來全藏地沒有比那裏更殊勝的修學佛法之地了。這次重要的談話對尊者後來的人生道路産生了至爲關鍵的影響,因爲這是第一次,有人認真地向他提出前往色達跟隨晉美彭措法王學法這個話題。當時法王如意寶的聲名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知道他在喇榮溝講法的人還不多。
在與貝瑪才旺堪布談話之後,希阿榮博尊者毅然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同時他也在心中做出了另一個決定:去色達。
從熙日森回到家鄉,前往色達求學的條件尚不具備,尊者便繼續到才晉堪布那裏聽受佛法,學習空隙則抓緊時間修行,對已學的法要加以溫習鞏固。他還閉關修五加行、叁根本和上師瑜伽。有時他能得到一點微薄的錢財供養,舍不得花掉,積攢起來作日後求學之資。到後來動身前往色達時,總共積攢到五十元。
在家鄉這段時間,持續的修行使他的證悟不斷增進。他圓滿證悟了經論中所講的道次第修證:于情器所攝的輪回産生極大厭離,發起真實的出離心;行爲上取舍因果細致入微,對佛法的真實不虛生起極大信心;發起殊勝菩提心,真正地將一切善根無余回向給爲煩惱所逼、漂泊輪回苦海的一切父母有情;生起了對解脫道的引路者——上師本尊如見真佛般的無比淨信。
自幼就對輪回有著強烈出離心的希阿榮博尊者,在二十一歲那年,因緣成熟,于佛子嚴盤塔葉之精舍中,在持戒上首長老堪布旺迪座前,按照儀軌要求,圓滿具足每一支分,接受了具足大戒,成爲比丘,法名土丹沃莎紮巴(釋教光明稱)。
旺迪堪布曾與貝瑪才旺堪布一起跟隨托嘎如意寶學習,是一位智慧超群、功德圓滿的上師。因他那裏具足傳授比丘戒的所有條件,貝瑪才旺堪布建議尊者前去那裏受戒。尊者懷揣貝瑪才旺堪布的推薦信,立即啓程向旺迪堪布所在的石渠方向出發了。
冬天,路上車輛極少,出再遠的門也主要靠步行。希阿榮博尊者行至中途,遇上暴風雪,便在路邊一戶好心的人家借宿,耐心等待雪停。然而一等幾天,風雪依然沒有停歇的迹象。正當他開始焦慮時,第七天早上,崎岖的山路上搖搖晃晃開過來一輛郵車。他連忙謝過借宿人家,跳上郵車,經過一晝夜的顛簸,終于到達了石渠。可是很不巧,旺迪堪布不在家,他去江瑪寺傳法了,在那裏也許住上幾個月也說不定。
好不容易來到石渠,不受戒空手而歸,豈不是太遺憾了?尊者決定住下來,不論等多久也要見到堪布。他的誠心感動了上師,七天之後,旺迪堪布出現在家門口。
在一個吉祥的日子,一切准備就緒,希阿榮博尊者如願以償在堪布旺迪座前受了比丘戒。從此,他恒持正知正念,毫不放逸,于遮止、安立、開許叁種學處無論大小均信受奉行,相續清靜無染,堪爲持戒典範。
《喜樂的曼達拉 家鄉(六)》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