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惱即菩提
《佛光大辭典》:“煩惱即菩提:煩惱與菩提相即不二之意。妨礙覺悟之一切精神作用皆稱爲煩惱;反之,斷絕世間煩惱而成就涅槃之智慧,稱爲菩提。然貪、嗔、癡等煩惱,其當體爲菩提;離此菩提法性之外,則別無諸法可言,故于煩惱之性立菩提之名;此即兩者相即不離之意。”
從皈依到今天已經近兩周了,雖然日子依舊平凡而簡單,但我知道,有一種變化已經悄然發生了,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安適,那是一種久違了的——回家的感覺。
我是個性格暴躁的人,更加悲劇的是:還是一個性格暴躁的女人。我的導師曾經評價我是一個奇特的雙性組合體——具備了一切男人的缺點和女人的短處。我有時也很奇怪自己前世究竟造了什麼惡業,這一世要接受這樣的懲罰。說到懲罰,其實應該用更准確的一個詞來替代,那就是:因果。這個果報來得的確是稍猛烈了些,它使我這四十年的人生如同一場久睡不醒的噩夢,只有當我稍稍清醒一些的時候,我才能夠意識到這的確就是我的地獄——我的人間地獄。有一天,兒子問我:媽媽,你說咱們的人間是不是也有地獄?我說:有,媽媽的心有時就是地獄。
回憶一下,我這前半輩子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與人爭執中度過的。在一些人看來值得或不值得的各種事上,我都有可能跟人發生沖突。比如:大到爲了家庭的分散聚離,小到爲了年底那個優秀教師的人選。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次暴怒過後:頭上的頭發莫名其妙地脫落了叁撮,俗稱“鬼剃頭”。後來四處求醫問藥,又是梅花槌又是生姜一通折騰,過了好長時間總算是把這塊荒地給補上了。至此,我才真正理解了,爲什麼有個成語叫“怒火中燒”,原來憤怒真的像一把火,殃及了池魚也焚盡了自己。有一次看到米拉日巴尊者自傳中寫道:尊者的母親給兒子寫信要他好好學習降雹術,好多殺一些仇家的時候,我笑了。要是我,早就自己動手了,哪裏有耐心等到兒子學了法術回來複仇。
可不知道爲什麼,像我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人,居然對死有種與生俱來的巨大的恐懼。記得在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死對一個人意味著什麼。而且一想到死了以後就再也不能來到這個世界上了,我會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的手背都咬得腫起來。1997年,一次瀕死經曆讓我永生難忘。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剖腹産手術,一般的人大概一個小時左右就結束了,而我卻經曆了一場生死。手術結束的時候,在手術室外面等候將近四個小時的母親聽到護士說:今天差點下不來(手術)臺。母親才深刻理解了平時我們常說的“讓人下不來臺”這句話的含義。在這四個多小時的過程中,因爲普通腰椎麻醉後,我依然對刀剪有敏銳的痛感,最後是被全麻的。按說這種情況下人是沒有任何知覺和記憶的,但我清晰地記得自己在手術中,居然以一種平日根本不可能有的視角看到了麻醉師的禿頂!那讓人目不暇接的五彩隧道,還有在天花板上怎麼掙紮也出不去的強烈的無力感至今仍清晰無比,很多年以後才知道那就是瀕死體驗。經曆過那樣的一次奇特的體驗後,我開始朦胧地覺察到:死這回事不像我從前想的那樣,至少死不是一了百了那麼簡單。我在想,也許這就是當年佛菩薩爲我種下的解脫種子吧?但是愚鈍的我沒有繼續追問的福報,接下來一連串的家變搞得我焦頭爛額,繼續在無明中掙紮沈淪。
然而,對死亡的恐懼一點兒也沒有讓我離死亡更遠,接下來的一年,兒子九個月的時候,我的公公突然得急病去世了。公公尚在壯年,身體一向非常健康,平時連吃藥看病的時候都不多,卻突然昏倒在了單位的辦公桌旁。之前相當怪異的是,我下樓時從樓梯上一路滾下,一直跌到樓梯的拐角處,在外地的婆婆也在下樓時重重地跌了一跤。我因爲跌倒後一直頭疼,還要自己帶孩子,就回到娘家休養。公公出事的前一夜我怎麼也無法入睡,半夜接到愛人打來的電話讓我趕緊回去。當時沒人告訴我其實公公已經走了,第二天我父親帶著我和孩子坐最早的一班火車回家。臨行前,孩子的玻璃奶瓶居然很怪異地自己掉到地上打碎了。回到家的第一夜,我和家人一起給公公守了一夜靈。公公生前對我非常好,至今我都常常想起這個健談而又十分善良的老人,對于他,除了對長輩的尊敬,真的還有一種很深的親情。但是,出于一種對死亡莫名其妙的恐懼,我很怕穿起一身白衣。對我來說,我可以給公公去守靈,但是那一身白色的孝衣仿佛像死亡般緊緊地纏繞著我,令我窒息。于是,自私的我做了一個這一生最愚蠢的決定:只是在鞋上戴了一朵白花表示哀悼。我的理由是我還在給孩子喂奶,怕那身套頭的白衣穿脫起來不方便,其實我是真的害怕,可能到今天都沒有幾個人能相信我說的話。但我可以發誓: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以後發生的事情可想而知,全家人把怒氣都撒在了我的身上,那些憤怒簡直僅次于“我就是殺了公公的凶手”。我的噩夢也就此拉開了序幕,之後家裏一系列巨大的變故折磨得我心力交瘁,也就在那一年,有種非常強烈的感覺在我心中生起,我開始相信:也許我前世就是一塊瑕疵滿身的石頭,今生才有如此的際遇。直到後來看到希阿榮博上師在《關于皈依》一文中,引用蓮花生大士所說:“如果你想知道你的過去世,看一看你現在的情況;如果你想知道你的未來世,看看你目前的行爲。”真想痛快淋漓地大哭一場啊!不爲過去也不爲來世,只爲今生:自作孽,不可活……
直到2001年到報社工作後,見到很多同事手上都帶著念珠,當時很不以爲然,還挺認可一個同事對他們的評價:這幫家夥都是平時壞事幹得太多了,還希望菩薩保佑他們別遭報應。我對所謂信仰的認識基本跟迷信劃等號。相比之下,對各種神秘事件和超自然的能力反而關注得更多一些。後來到了電視臺工作,有機會和一些更注重精神生活的人一起工作,開始對宗教的認識不那麼簡單了。很有意思,那段時間,我的包裏裝著一本袖珍《聖經》,手上戴著大昭寺喇嘛結緣的念珠,跟一個信仰伊斯蘭教的穆斯林做好朋友。我們欄目的導演問我:你演的這是哪一出?我回答:百花齊放。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十分可笑,但是不能否認的是:我已經開始在找尋解脫我煩惱的答案。
2006年,經過了兩次落榜,我以36歲的高齡考上了中國傳媒大學的研究生。在此值遇了我的導師,一位學貫中西的中年學者。他曾經多次評價我:你是個很執著的人。頭幾次我還很謙虛地客氣著:哪裏哪裏。心裏還美滋滋地想:導師在誇我有追求,這麼大歲數還這麼努力,孜孜不倦。後來導師勸我不要那麼執著的時候,才發現好像不是那麼回事。他說:越執著痛苦就越多。雖然我很尊重我的導師,但我卻不那麼認同他的話,我想:要不是我執著追求,哪來今天的幸福生活?
最讓我不能理解的是,導師居然對我說:你的執著終有一天會讓你無路可退。不過他還說我和他的另一個學生比起來,也許我會更早找到突圍的路。這下連我都不相信自己了,要知道他說的另一個學生,從各方面條件來講都比我優秀得多。盡管我很少佩服別人,我也不得不這麼說。
很快導師的預言都應驗了。只用了兩叁年的時間,我就把自己的路走到了盡頭,強大的我執、膨脹的自我,使我無法容忍哪怕是一點點的不如意,我原以爲是幸福生活的開始,卻又是一場噩夢。朋友們離我而去,親人也令我心生煩惱,沒人敢靠近我,我也拒絕別人的好意。自殺我沒有勇氣,據說自殺的人每七天就要重複一次自己當初的痛苦選擇。找了幾個還算著名的心理醫生,可有時我覺得他們病得比我還重。就這樣每日生活在煎熬中,心如同被人在烈火中炙烤。真的好似《地藏經》中所言:“或有地獄,镬湯盛沸,煮罪人身。”那時,我痛苦地掙紮在自己的人間地獄中,祈求如果真的有來世,絕不要再受這樣的煎熬折磨!(後來上師告訴我:這就是生起了強烈的出離心。)
直到今天,當我大踏步地向著自我毀滅的路上飛奔,即將一步邁出懸崖之際,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那個當初令我自豪的“執著”即“我執”早就導演好的一出好戲。作者是“我執”,演員是“自我”,結局只能是——悲劇。
那只在懸崖邊上拉住我的手是2010年6月21日,偶然在網上的一個鏈接中看到的一個標題:《從玉樹說起》,帶著一絲好奇打開看完後寫了一篇日志,以下是當時寫的日志內容節選:
前幾天看了一篇相當精彩的佛文(我把有關佛的文章簡稱爲“佛文”),我把它轉到了自己的空間裏。作者不是很有名的樣子,但他講的道理卻很深刻。文風相當清新質樸,說理徐徐道來,語言風格是我十分推崇的簡練、犀利、不落俗套,還有些西方哲學家的風範。希阿榮博堪布,這個名字對很多人來說都相當陌生,相對于現在好多的佛家名人,他實在是沒什麼出鏡率。不過這有點像當今的學術界,越忙著到處抛頭露面的,越沒有時間和心思鑽研學問,這是個鐵律。
也許跟佛還是有些緣分吧!經常接觸到有關佛教的人和事,有些還是挺耐人尋味的。比如說前幾天買了一本某某大師的書,買的時候也沒指望看到什麼太值得看的,索性買了盜版,看完才知道,確實不值。就像我身邊接觸到的一些號稱是“佛門弟子”,禁不起仔細一看,多是盜版罷了。
(注:很好笑,我當時還以爲“希阿榮博堪布”是一個名字,後來才知道“堪布”原來是藏語“上師”的意思。)
從那以後,我開始在網上有意識地去搜集希阿榮博上師的文章,直到找到菩提洲網站,下載了上師的好多音頻,其中《安樂》一篇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突然有一天,我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很久沒有發脾氣了,說很久也就是兩個多月吧!對我這個出去吃頓飯都要跟人發飙的人來說,兩個月就是破天荒的紀錄了。愛人開玩笑地說:傳統文化就是好啊!這麼多年,出差在外最怵給家裏打電話,一聽到冷嘲熱諷的聲音就不寒而栗,還說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家的溫暖。我很震驚,難道這真的是我帶給自己親人的感覺嗎?我向兒子求證,兒子小心翼翼地反問:你覺得呢?
我開始猛烈忏悔自己往昔所造下的罪業,聽說誦《地藏經》最能消業障,我每天都要誦叁部以上。有一次誦完經後,兒子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媽媽,這才是2012的方舟船票。這個小家夥當年被我們硬拖著看了《2012》後對世界末日這回事一直耿耿于懷,也許我的這場信仰的自我救贖總算讓他看到了最後的一絲希望。2010年12月11日,我們全家都走上了這條回家的路。周圍爲數不多的幾個朋友知道了,有人羨慕有人驚訝,羨慕的是他們一直在尋找的東西被我搶了先,驚訝的是我這麼不注重形式的人居然還是爲自己設了個限。我告訴他們:其實都不是,皈依不過是決心不再自欺,只有看清煩惱,放下才是菩提。
正如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之書》中所說:我們的宗教是——生死無悔。希望我們今後能夠在輪回的苦海中,生亦無悔,死亦無悔,解脫生死,來去從容。
洛珠曲尊
《煩惱即菩提》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