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8經:本經敘述佛勸迦葉爲大衆說法而未得響應之事緣。
我們對于摩诃迦葉都很熟悉:尊者爲佛陀上首大弟子,靈山會上“拈花微笑”的典故可謂廣爲傳誦;他主持了第一次佛經結集,使得佛教流傳至今;被譽爲苦行第一,等等。按照印順法師《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一文中的論述,認爲迦葉尊者具備了“獨覺”的特征。比如說尊者一生奉行苦行,始終未作更改。佛陀曾經勸說尊者說:“汝今已老,年耆根熟。糞掃衣重,我衣輕好。汝今可住僧中,著居士壞色輕衣!”而迦葉尊者卻說:“世尊,我已長夜習阿練若;糞掃衣、乞食。”(《雜阿含經》)意思說他長期行苦行已經習慣了,如果加以改變,恐怕一時半會恐難適應,故而對于佛陀的勸誡,恕難從命,“我今不從如來教,所以然者,若如來不成無上正真道者,我則成辟支佛。”(《增一阿含》)從這裏可以看出,行頭陀行是符合辟支佛的行爲特征的。
除行頭陀行這一顯著特征外,摩诃迦葉尊者還具備了與其他諸大上座行爲相迥異的特點,那便是不說法教化。他的觀點是“今諸比丘難可爲說法;若說法者,當有比丘不忍不喜”。而本經則正是敘述了此事的因緣經過。
佛陀有一次對摩诃迦葉說:“汝當爲諸比丘說法教誡教授。所以者何?我常爲諸比丘說法教誡教授,汝亦應爾。”我們常說弘揚佛法,繼佛慧命,大體上就是繼承佛陀爲衆生說法開示的傳統。佛陀勸誡迦葉尊者爲大衆說法,大意就是說連佛陀都不顧年高而爲大衆說法,作爲上座弟子的迦葉尊者,就應該向佛陀看齊,主動協助佛陀說法,從而教誡諸比丘。而此時迦葉尊者的回答說:“世尊!今諸比丘難可爲說法;若說法者,當有比丘不忍不喜。”從這裏我們可以看出,並不是迦葉尊者不願意說法,而是他也有難言的苦衷,即他爲大衆說法,卻得不到應有的尊重;與其說法被人亵渎,倒不如閉口不說,免得讓大家製造口業。
佛陀聽後感到不解:“汝何因緣作如是說?”
摩诃迦葉對佛陀說:“世尊!我見有兩比丘,一名槃稠,是阿難弟子;二名阿浮毗,是摩诃目犍連弟子。彼二人共诤多聞,各言:汝來當共論議,誰所知多?誰所知勝?”
摩诃迦葉不爲比丘說法的緣由,原來是兩個比丘爲了爭強好勝(多聞),彼此互不相讓。迦葉尊者見到二人如此爭來爭去,感到很不高興,于是他就下決心不爲比丘說法。
我們看到這裏,或許有些納悶:這兩個比丘的互爭高下,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再說此二人爭吵,與迦葉尊者又有何涉?我覺得問題的關鍵,還是在“多聞”二字上面。佛教主張多聞——增長見識本來就是好事情,應該予以支持和贊歎;可是這裏有個後綴問題,即作爲比丘,是不是爲了“多聞”而去聽聞佛法?或者說,我們能不能僅僅停留在“多聞”二字上面。阿難尊者號稱“多聞第一”,但“多聞”只是成道的附屬條件,卻絕非必備要件。比如說阿難尊者,多聞當然是第一,問題是尊者一直到佛陀入滅,都沒有證得阿羅漢的果位。一方面我們可以理解爲成道的因緣未具,另方面也可理解爲阿難沒有在“內正思惟”和“法次法向”方面所下的功夫還達不到足夠火候。據說參加第一次佛經結集的必備資格便是要成就阿羅漢,而阿難恰恰不具備這個資格,故阿難曾經爲此而苦惱不已。如今,阿難的弟子槃稠與目犍連的弟子阿浮毗,正是犯了這樣的毛病。他們不僅止步于“多聞”,甚至還爲“誰最多聞”而爭吵不休。試想,作爲一個比丘,將自己僅僅定位在“多聞”上面,並將“多聞”作爲吹噓炫耀的資本,這樣的修行又有什麼意義呢?在摩诃迦葉看來,與其裹足于“多聞”,倒不如堵住源頭索性不爲比丘們講經說法,如此這般豈不是更好?
佛陀聽了摩诃迦葉尊者的話之後,覺得說得也有幾分道理。而此時阿難尊者也在現場,他“住于佛後,以扇扇佛”,聽到自己的弟子竟如此無禮,便替弟子向迦葉尊者說好話:“且止!尊者摩诃迦葉!且忍!尊者迦葉!此年少比丘少智、惡智。”阿難尊者的潛臺詞是:這兩個孩子不懂事,您不要與他們一般見識。
摩诃迦葉尊者聽到阿難如此說,便頗爲嚴厲地對阿難說:“汝且默然!莫令我于僧中問汝事。”從“汝且默然”(請你閉嘴)這句話中,我們隱約地感覺到迦葉尊者是極不高興的,其中也摻雜了對阿難尊者本人的一些看法,更何況是當著佛陀的面呢?——究竟是些什麼看法,我們可以參考一下印順法師的相關分析文章(《華雨集·阿難過在何處》)。
佛陀也沒說什麼,直接讓人把兩位當事人叫到跟前:“汝等二人,實共诤論,各言:汝來試共論議,誰多誰勝耶?”二人回答是“實爾,世尊”。佛陀繼續問:“汝等持我所說修多羅(契經)、祇夜(重頌)、受記(記說、授記)、伽陀(諷頌)、優陀那(自說)、尼陀那(因緣)、阿波陀那(譬喻)、伊帝目多伽(本事)、阇多伽(本生)、毘富羅(方廣)、阿浮多達摩(未曾有法)、優波提舍(論議)等法,而共诤論,各言:汝來試共論議,誰多誰勝耶?”回答是“不也,世尊”。佛陀繼問:“汝等不以我所說修多羅乃至優波提舍,而自調伏,自止息,自求涅槃耶?”回答是“如是,世尊”;繼問:“汝知我所說修多羅乃至優波提舍,汝愚癡人應共诤論,誰多誰勝耶?”直到此時,是二比丘方感到事態的嚴重性。他們趕緊上前頂禮佛足,向佛陀求忏悔:“悔過!世尊!悔過!善逝!我愚我癡,不善不辯,而共诤論。”
從本經中我們可以獲知:親近佛法斷不能僅停留于知解與多聞,更不能將多聞視爲向他人炫耀爭強的家資。身爲奉佛者,當多聞後,更要做到“自調伏,自止息”,並進而“自求涅槃”,這方是“多聞”的根本目的,修學有次第,即“從聞思修,入叁摩地”。倘若僅僅止步于“多聞”而再無升進,又何異于畫餅充饑呢?世人愚癡者衆而黠慧者鮮。觀吾今閱經萬卷且身居獅座滔滔不休者亦非難事,然依教奉行且能漸次升進直至甘露門者,則難得稀有矣!所以,當我們見到迦葉尊者感喟“今諸比丘難可教授”而拒不說法者,或許可以感同身受了。(11.3.)
另:經中所謂“修多羅”等,系指十二部經,詳見《佛光大辭典》“十二部經”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