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
頂禮供養皈依至尊大恩根本上師!
住在加州的時候,冬天會見到一種蝴蝶,每當北部的夏末與霜凍之間,它們會從漸漸變寒的落基山脈之西曆經二十多天飛往溫暖的加州中海岸過冬,然後再于次年的春天沿著相同的路線飛回。六千多公裏的遷徙,比之北京成都的兩個來回還要長;要飛越的高度,有時又會比峨眉山還要高。更不可思議的是,對這些蝴蝶來說,每一次的西遷都是它們生命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因爲過冬後,初夏前出生的蝴蝶,平均壽命只有大約兩個月。從上一年遷徙的蝴蝶離開到再一次遷徙,雖已經曆了幾代的生命,這麼辛苦的軌迹,卻並未因生命的更替而被忘卻和停止。
通常,人們稱這種蝴蝶作君主蝶(Monarch butterfly);但在大洋洲,它被叫做漂泊者(wanderer)。
春夏秋冬裏,也有個西漂東泊的我,每隔個叁來年,會從一個地方,遷到另一個地方。對面相逢,又擦身而過,那樣地飄忽不定,流轉往複,實是想圓一個安頓下來的夢。只是,身影雖移過了不少的錦繡都市,卻終未在那些繁華裏蔓生出些許的芽苗。海外未曾有我的根,故土亦不再是我的家。所以,我常怕這暮秋深冬,一個人走在鉛灰的天空下,經著凍嗖嗖的風吹來,心就悠悠地蕩了出來,又彌散開去,歇下的企望似失了一分,沒有著落的感覺則似添了一層。
最近的每一年夏天,我努力前往的是一個很不同一般的洲---紮西持林(吉祥寶座洲)。原本只爲暫歇一腳,它卻告訴我,要停下的,不一定是腳步,而是心念的輪轉:放下癡迷的追逐,轉身回對自己,其實比逆旅更不易與必須。“恰似燈下故人,萬裏歸來對影。”認得嗎?
在紮西持林的從早到晚,我依舊做的是許許多多的往複:每一場起寐,每一頓餐前食後,每一次轉山,每一輪轉經筒,每撚一圈念珠,每一個入座出座,還有反反複複的好好壞壞,疲厭歡欣,驕傲自卑……通常是無知無覺;有些時舍了塵勞;偶爾的間隙,我也會試著去看一看,那莫名起滅的背後,到底是個什麼?不同的是,在那裏的每一天,不管有著多麼的歡喜與不歡喜,我好似既靠近不了,又逃離不去;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對。因爲,上師就在我的面前。
紮西持林曾召開過普巴金剛法會,近十天的僧衆共修,參加者必須行持特有的戒律,包括不能洗漱。師說,你可以的。但是,開頭的兩天,真的很難忍,譬如洗碗的時候,總有一股想洗手的欲望。又過幾天,反倒開始覺得方便:晚間可以和衣而睡;鬧鍾響了,起床便就出門;停水了,不再有太多關礙;太陽出來了,不用惦記一層層塗防曬霜……要做的,只就天沒亮去壇城念經,黃昏時再重返僧舍的往複。只是我知道,這方便的感覺,對我而言並不是因爲放下,而是又一個漸漸的習慣。只因逆著宿習,省了塵勞,才體味到些許近似放下的輕松。
所以,法會結束後,我還是很高興地作了一個大清洗,還是很高興可以每天刷牙洗臉。其實,洗與不洗的本身都非關要。我想,要理會的是,在淨與不淨、洗與不洗間,我有否跟著貪著、眷戀、厭惡、擔憂;在貪著、眷戀、厭惡、擔憂的當下,我有否識得原本沒有染淨的平等。實在的,我一直的習慣,是繞著地球追著空華辛苦流轉,相信著這世界長短高低酸甜苦辣的真實;而紮西持林有著諸多的方便,讓我在每日同樣是不停的日用往複中,學著用未有的回轉去打破一些原有的慣性。這些回轉,並不是爲了讓我單純地去執守,而是讓我能明了。
或許,我們大多數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一種輪轉——有的是無奈,有的是乘願;有的是往上,有的是下墮;有的是淨業熏習,有的是染業熏習……“世爲遷流,界爲方位。”很久以來,我都在用微脆的生命,癡執疲勞地頑固著這個世界:每一個心念就是一個娑婆;每一份執著,就是一程延續。
但如果,每一次去紮西持林,都是爲著能早日停下這無盡無奈的枉然輪轉,那麼,這樣的旅程,將是所有輪轉中最值得的往複。
願共諸衆生,同生極樂!
May I always remember the kindness of my lama.
貝瑪拉嫫
于2014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