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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分真金入火看(曙正)

  本分真金入火看

  

  曙正

  接旨的次日,適逢報恩寺叢林上堂之日。鋪法座已畢,兩序大衆魚貫而入大殿,行至佛前問訊頂禮後,分班對立。侍僧行孚便恭請玉林通琇升座說法。

  此刻還是清晨,天色幽暗迷離,冬日的薄霧于寺院氤氲,寒冷潮濕相互糾纏,久久不散。玉林持杖,行至法座前拈香,深沈的梵腔道:“此一瓣香,從大衆寶地中拈出,爇 向爐中伏異,法界普熏,四恩總報。”而後,登上法座,徐徐斂衣,結跏趺端然而坐。

  “世人盡道路行難,本分真金入火看,煉去煉來金體淨,一槌打作玉欄杆。”玉林目視大衆,緩緩說道。玉林所說,爲當年佛眼禅師上堂時開示的偈語。佛眼禅師爲五祖法演禅師之弟子,法號原爲清遠。他十四歲即出家受具足戒,刻苦研習毗尼之學。一日,禅師讀《法華經》,至“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一句時,生起大疑問。請問講經師,卻未能解疑,遂感歎道:“義學名相,無法了生死大事。”于是他卷衣南遊,來到法演禅師座下。在廬州化緣時,有一天下雨,因爲路滑,他不小心跌倒在地上。就在煩惱之際,忽然聽到附近有兩個人正在相互诟罵,旁邊有人勸道:“你的煩惱仍然在。”清遠禅師于此言下當即有省。後來在一個冬夜裏,清遠禅師擁爐孤坐,就在他拿木棍撥爐灰之時,見一火如豆,恍然自喜,說道:“深深撥,有些子。平生事,只如此。”于是便急忙起身,翻閱《傳燈錄》,讀至破竈墮公案時,遂大悟作偈曰:

  刀刀林鳥啼,被衣終夜坐。

  撥火悟平生,窮神歸破墮。

  事皎人自迷,曲淡誰能和?

  念之永不忘,門開少人過。

  清遠禅師悟道後,自是機辯峻捷,人莫敢當其鋒,但他靜默內守,韬光養晦,不自以爲得,于四面大中庵隱居。後禅師有因緣,應衆生之請,開壇講法,曆十二年,道望四振,學者雲集,最終得賜紫衣及佛眼禅師之號。北宋宣和二年冬至的前一天,清遠禅師整衣趺坐,向大衆辭行,雲:“諸方老宿臨終必留偈辭世。世可辭耶?且將安往?”說完合掌,怡然而化。

  佛眼禅師的這段偈語,臨濟弟子皆耳熟能詳。玉林將其緩緩道來,香霧缭繞中,他的臉色一如既往,破曉前的燭光忽明忽暗,在他臉上跳躍,他仍自止水無波。兩序默然,玉林又道:“當年佛眼禅師如此論道出入成就,凡是聽聞古德此言者,可有何人聞知後爲之踴躍歡喜?又有何人聞知後,因之有所感悟?”

  無人應聲。

  玉林望向大衆,從左至右,目光緩緩流動。又開口道:“佛法如大海,其義理深奧,非語言可說盡。叁界火宅,萬苦交集,非佛法救度,難以出離。而出世入世,不過假名。說其根本,無非一心而已。究竟何心是出世,何心是入世?吾輩弟子當知:真心乃爲出世,妄心便爲入世,然真妄不二,世出世法皆爲佛法。欲出世者,必先行入世,若未曾入世,又何以言出世?菩薩欲成佛道,必以慈悲大願,不懼辛苦,入世度衆,方得成就。所謂精金美玉之人品,欲得圓滿成就,須當從烈火中燒煅而來。故而六祖有雲:離世覓菩提,猶如尋兔角。這種道理,務必要用心參究,方可知道我佛慈悲應世之大事因緣。若問入世出世之間,如何方不著于相,如如不動?吾輩當須信得自性本來是佛,各自更須識取自性本來面目,踏著本地風光。若果真能識得本來面目,則萬千莊嚴,一一具現,即使身處五濁惡世,生死迷離,亦有如黃金世界,白玉爲身,自可精堅不朽;或如栴檀叢森,栴檀圍繞,芳香遠播,無垢無穢。若未能識取自己本來面目,惑于境界,則魔障叢生,即便聖境現前,也不過是草朩叢林,柔脆無常,時時凋喪。”大衆禮拜,玉林目光緩緩掃過衆人,落于維那行豐身上,片刻,忽然問道:“盡大地是火坑,得何叁昧?”

  行豐擡頭,朗聲答道:“金不博金;水不洗水。”他面容清癯,身形挺拔,如古松獨立一般。舉止沈穩,聲音極是利落。

  玉林追問:“我問你,盡大地皆是火坑,得何等叁昧,不被燒卻?”

  行豐仍道:“盡大地是火坑。”

  玉林擡起柱杖徐徐一指,再問道:“你管這個叫做火?那你又要喚什麼作拄杖?”

  行豐答曰:“和尚惜取眉毛。”

  “甚好!”玉林聽罷,嘴角微微掀起一絲笑意,便舉杖作勢欲打。末了,他以掌中柱杖,于空中虛畫了一畫,說道:“領取鈎頭意,莫認定盤星。”隨即下座而去。

  霧霭尤未散去,仍是流連纏綿,初觸了濕冷的空氣,行孚不由打了個冷戰。玉林仍在前面行走得不急不徐,他風儀有無上莊嚴,玉潔冰清的風度,一如出水之蓮。平日除卻開示講法,極少言語,但他一向行止溫和,即使面對最爲鄙俗卑微之人,也下心含笑,未曾有半點輕忽之色。此時玉色袈裟飄浮在團團霧氣裏,他仿佛是在踏霧而行,輕霧深深淺淺地點染著,並隨他的步伐一點一點地攏聚散開,他卻不染半點塵埃。

  轉眼已經到了方丈室。玉林在門前停住腳步,回身向行孚微笑道:“這些時日,你也辛苦很多,先回去休息吧。”隨後又叮囑道:“先師文稿的編錄,我只做好一半,若不抓緊,時間匆匆,恐不及完成。我便專心于此。你切莫讓人打擾我。”他嘴角雖有微微笑意,目光中卻隱隱透出疲憊來。行孚自跟隨他以來,只見他行事向來雷厲風行,斬釘截鐵,精力超出常人十倍百倍。但現今不惟建塔一事,且有爲恩師圓修和尚輯錄語錄文稿一事,日夜勞瘁,他面上如今竟也有了疲憊之色。聽了師父此言,行孚稱諾,施禮而去。

   

  摘自《明月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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