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喚醒忏悔心
《淨土》2013年第1期
作者:程鈞
說起來,接觸佛法的日子也不短了,但是除了童年那些難忘的回憶,就什麼也沒有留下來。少年時,努力學習科學文化知識,努力成爲衆人心目中的好學生,努力憧憬著象牙塔外花花世界的精彩,努力幻想著“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走入社會,有幸去了很多精彩的地方,看到了世界上不同的風景,見識了旅途中不同的人,享受過歡樂也遭遇過痛苦,傷害過人也被人傷害過。恰如春風夏雨使萬物生長,秋霜冬雪更能使萬物成熟。在塵世欲念中翻滾迷茫過,終于明了清靜明朗的難得與可貴。于是,我安靜了,不再向往外面的世界,開始做一個蝸居的人,叩問起自己內心的世界。腳步雖停,心卻未曾真正平靜。回憶,是漂白了的過去,沒有圖像、沒有聲音,但悲歡心念依舊揮之不去。煩惱業障,總是以各種形式潛入夢境,亂我心智!
有信者問趙州從谂禅師:“佛陀有煩惱嗎?”
趙州:“有!”
信者:“那怎麼會呢?佛陀是解脫的人,怎麼會有煩惱呢?”
趙州:“那是因爲你還沒有得度。”
信者:“假如我修行得度了以後,佛陀有煩惱嗎?”
趙州:“有!”
信者:“我既已得度了,佛陀爲什麼還有煩惱呢?”
趙州:“因爲還有一切衆生!”
信者:“一切衆生,當然無法度盡,那麼佛陀永遠都在煩惱之中而無法超越了?”
趙州:“已經超越,已無煩惱。”
信者:“衆生既未度盡,佛陀爲什麼又不煩惱呢?”
趙州:“佛陀自性中的衆生都已度盡。”
信者于言下似有所悟。
其實,佛有煩惱,是從悲心上說的;佛無煩惱,是從般若上說的;我們的煩惱,非悲心,非般若,只怕是從無明妄想生的啊!
人生是河,快樂是魚,煩惱是石,智慧是岸。愛情、物質固然亂人心弦,但來來去去,終是無常。只有煩惱業障永鋪河底,生老病死如影相隨。水本清靜,法性光明是源泉。有源之水,奔流到海不複回。海的盡頭,即是彼岸。我放下思緒逐水漂流,佛在彼岸向我微笑,微笑是橋,引我渡河。
但是,渡河,何其不易。烏雲能夠遮蔽天空,白雲亦能遮蔽天空。以出離的心觀察每個欲念的雲朵,看雲起雲散,觀悲歡離合。無奈,煩惱業障,還是以各種形式浮現而來,並不因我的修持而有絲毫退縮!
佛誕聖日,雲開霧散,香花美果,梵音不絕,衆善男信女紛至沓來。敬佛、上山、品鐵觀音,回望晴空下的京都,繁華似已遠離,卻又觸手可及。在佛前,《藍毗尼回憶》那悠揚的佛韻,瞬間擊中了我的心靈。平靜,並且慈悲;平靜,並且充滿力量。不同于大多數佛樂的厚重寡欲、收攝心神,《藍毗尼回憶》神秘唯美,但卻能朗朗上口,以入世之音聲唱出世之精神,于優美的旋律中隱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正是這份哀傷讓我反思:一直享福,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沒有痛苦,我們永遠無法發現,隱藏在痛苦根源深處的,是喜樂的寶藏。我們最脆弱的地方,可能蘊藏著我們最大的力量:智慧和慈悲。失而複得,才知滿足。也只有對人生苦難感同身受,才會發現慈悲乃是自性的流露。因此,我們應該接受痛苦,保持脆弱,以勇氣和愛心,去透視生命。以前人們說我們要憶苦思甜,我看今人缺乏的恰恰是見甜思苦!《藍毗尼回憶》,在一絲哀傷的情緒中啓迪慈悲的真義,讓我們得以正視人生苦痛;《藍毗尼回憶》,讓我開始渴望回歸自性的家,它喚醒了我本有的菩提心。
回憶童年,白天練琴畫畫,晚上燃香打坐。那時候,我以爲人生永遠會單純快樂,我以爲明天過去永遠有明天。波瀾之後,才發現,經曆愈多,心愈慈,以前是堅強的冰,現在是柔軟的水。忏悔是心靈的洗浴,我明白,將心水沈澱出雜質的時刻到了。
往昔那些蹉跎歲月,那些顛倒夢想,在忏悔中再一次複蘇。我以爲自己早已放下的,其實一直都在。此刻沈渣泛起,才讓我意識到它們從未真正消失過。曾經忽視的善惡業報,是任何人都無法幫你清算的。而無始以來的貪瞋癡,正是這一切煩惱的根源。
在忏悔的過程中反觀自性,我看到了“自我”的掙紮反抗,看到了菩提心的蘇醒;在這場不見硝煙的戰鬥中,我感應到了芸芸衆生的苦難,我不由得大汗淋漓、心痛淚下;長久以來無明編織的一層密不透風的“自我”藏身處,也開始在疼痛中出現裂縫,讓“自我”無處可躲,暴露無遺……在一次又一次的忏悔中,你逐漸能體會到:實際上,也原本沒有什麼“自我”在躲藏;也原本沒有什麼雜質,需要在心水中沈澱。罪從心起將心忏,心若滅時罪亦亡,一切都是心的造作。當自性中的一切衆生,都得到了平靜和安樂。真正的安詳和愉悅,也就來了。
“自性衆生誓願度,自性煩惱誓願斷,自性法門誓願學,自性佛道誓願成。”發願文中的這四句,正是修行道上的指路明燈,我曾暗忖:佛是如何度衆生的?此刻自悟:佛沒有在度衆生,佛對衆生是度而不度。因爲他早已指明了解脫的方法,一切,還都要靠我們自己去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