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超越
有句廣告詞說:“好東西要與好朋友分享”,有些佛教徒就是有這種熱誠,自己學佛便巴不得旁人也趕快學佛,逢人便說學佛的好處。這種熱心傳教的心態,著實可愛。只可惜常被問及“爲什麼要學佛”這類基本問題時,恐怕極少數人才能確切給予回答。
學佛是追求心靈的超越
在解答這個問題之前,先引一小段禅門公案。《景德傳燈錄》記載禅宗二祖慧可見初祖達摩斷臂求法的故事:神光(慧可)長立雪中經夜,積雪高過膝蓋。達摩才問:“你爲什麼站在那兒?”神光答:“唯願和尚慈悲,開甘露門,廣度群品。”達摩說:“過去以來諸佛妙道,難行能行,難忍能忍。豈以小德小智、輕心慢心,輕冀真乘,徒勞勤苦。”神光爲表明心迹,立即拿一把利刀,將自己的左臂砍了下來。達摩便說:“諸佛最初求道,爲法忘身;汝今斷臂吾前,求而可在。”故爲更名慧可。
慧可又問:“諸佛法印可得聞乎?”達摩說:“諸佛法印,匪從人得。”按著慧可又問:“我心未甯,乞師與安。”達摩說:“將心來,與汝安。”慧可找了老半天,拿不出他的心來,便說:“覓心了不可得。”達摩說:“我與汝安心竟。”
這段脍炙人口、千古傳頌的禅宗公案,清楚的明示學佛修行的根本意趣究竟何在。依佛教的專門術語來說,學佛的最終目標是求“了生脫死,解脫自在”。
換成現代話,就是追求“心靈的超越,解脫煩惱的束縛。”具體的講,乃是學習“如何使心靈超越痛苦的智慧。”
人生一切皆苦?
許多人不了解佛教,認爲佛教教義太重視苦;把人生說成苦哈哈的,變成是一種偏激的厭世態度。因爲人類的生活中固然有苦,但也有快樂,不該“以偏蓋全”。關于這一點,可以從兩方面來加以說明。首先,如果站在現實人間當下這一生的立場上,佛教並不是要叫人承認“有受皆苦”的這一觀念不可。佛教講苦,是從佛陀的悲智觀照所得的結論,一般人是無法體察到這個事實;由于凡聖的境界高下層次不同,實在勉強不來。佛站在生死之流的岸上,來看生死流中的衆生乃是唯苦無樂;縱然有樂,也像搔身上的瘡一樣。搔時相當快活,搔完痛苦即至。
其次,佛教之所以一再強調“一切皆苦”,是因爲唯有正視這個事實,才能從中超越。這就好比身體有了病痛,能夠極早發現,以便對症下藥,恢複身體的健康。反之,如果昧于事實,不去求診就醫,只會讓病情加重,甚至危及生命安全。
所以,嚴格來說,佛教對人生的態度既非悲觀,也非樂觀。如果一定要說它怎麼樣,毋甯說它是“實觀”的。因爲佛教對人生、世界的觀點是如實的,它以客觀的眼光看一切事物,既不編織美麗華謊言,讓人們活在愚人的樂園裏,醉生夢死的度過一生;也不以各種不實的恐懼與罪惡來恫嚇、威脅人們。而只是客觀而正確的告訴你:你是什麼?你周圍的世界又是什麼?並爲你指出心靈超越的途徑,達到自由、和平、甯靜與快樂的境界。
打個比方來說,這就像面對疾病時,有的醫生會過份誇大病情,要你放棄一切希望(悲觀);有的醫生則愚昧地宣稱根本無病,不需要治療,以虛妄的安慰來欺騙病人(樂觀);兩者都同樣的危險。真正高明的醫生能把症狀診斷得很正確,他了解疾病的原因與性質,清楚的看到病可以治愈,並且果敢地采取治療措施,因而救了病人一命(實觀)。
認識痛苦
從前面的剖析中,我們不難理解到佛教教導人們超越痛苦的要訣,首在“認識痛苦”,所謂“遍知一切苦,永斷生死流。”談到痛苦,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所體體驗。苦可分爲身苦、心苦,佛教以“八苦”總括每個人身心世界所承受的苦痛。
一、“求不得苦”:名譽、權位、財富、眷屬是人人殷盼渴求的。希求而得不到,固然苦惱;得到了,生怕失去,也是苦惱不堪。這是我們對于外物關系所引起的苦惱,二、“怨憎會苦”,叁、“愛別離苦”;這是我們對于社會關系所引起的因惱。意見不合、相怨相恨的,不見倒也耳目清淨,卻偏偏要聚在一起,共事、共住、共談。彼此無法諒解又無法離開,真是苦惱至極。反之,父母、兄弟、夫婦、兒女、朋友,互相相親相愛,卻又不能避免生離死別。四、“生苦”、五、“老苦”、六、“病苦”、七、“死苦”:這是由于身心不協調所引發的痛苦。一般人總以爲生是可喜,老病與死亡才是悲哀。殊不知生了就不能不老,不能不病,不能不死。老病死由生而來,那生有什麼可樂的呢?
上述七苦是從我們對外物、社會、身心的關系中來說明苦。但是,總結來說,有這七種苦是因爲我們具有五蘊(色、受、想、行、識)身心的聚合。老子說:“吾有大患,爲吾有身。”這就是說明第八種苦:“五蘊熾盛苦”。有了身心自體,就會引發一切對外物、社會、身心的痛苦。所以,我們有一切的問題,都是源自于此身心。
以上,我們以八苦簡單來說明身心的煎熬。另外,在今日物質進步、科技昌明的時代,科學固然帶給我們很多方便,卻也衍生了若幹問題。譬如飛機的發明,使人類交通往來更加便利頻繁;但是曆年來所發生的意外事故,也損失不少人命。還有,工業的突飛猛進,固然帶來社會的繁榮;然而,環境汙染日益嚴重而威脅著整個地球上的生物生存的空間。更重要的是整個世界都面臨了政治、經濟、文化環境的迅速轉變,而引發社會結構的解體;令價值混淆、人心更加迷茫。
現代人普遍都能夠領略“身心交煎”的滋味。因此,談“心靈的超越”是具有時代性的意義。
執著心—痛苦的淵薮
以上,我們不難看出“心”才是痛苦的根源,否則社會愈進步,大家應該活得比往昔自在才對。慧可向達摩求安心的故事,無非點明這個事實。佛經上說:“心包太虛,量周沙界。”心原本是等同虛空,沒有束縛,只因妄想執著,造成局限,而引起痛苦。
心如果執著會産生極大的力量,下面的故事就是個例證:過去有個土財主出國旅行,到法國買了一只珍貴的盤子。回到家中忍不住想向朋友炫耀這項珍品,于是利用假日邀集叁五好友聚餐,設宴款待。席間特地用此盤子,端出一道佳膳美肴。朋友見狀,個個贊不絕口,歎爲希有。
正當主人陶醉于贊美聲中,有一名遲到的客人匆匆趕到會場。一看到餐桌上早已杯盤狼藉,主客正是酒酣耳熱。待他仔細一瞧那只盤子,不禁失聲大叫。
所有人立刻圍攏過來,追間之下,這名客人吞吞吐吐的說:“那只盤子,是法國貴族用來小便的夜壺。”話一講完,在場的人都嘔吐不止。
其實,那只盤子一定是洗得幹幹淨淨,只是一沾上“夜壺”這個名詞,搞得所有的人吐得七董八素。足見人心執著的力量有多大。心靈沒有辦法超越,正是因爲六根面對六塵(感官的世界)産生了執著,而讓我們産生極大的煩惱。事實上,人都是被名相所轉;人對種種名相加以執著,束縛自己。
因此,佛才說:“沒有人能束縛我們,只有自己束縛自己。”
你侬我侬,障礙修行
把這個道理擴大來看,我們之所以會在六道輪回、生死痛苦,完全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人。因爲每個人都把原本“緣聚則生,緣散則滅”的世間,誤認爲實有而永恒不變,因而産生痛苦。
落實到現實生活來說,佛因徹悟世間的一切都是“緣生緣滅”,面臨順境逆緣都能安然處之,不生煩惱。甚至佛把惡緣當做成就道業的逆增上緣。一般人,剛好相反。如果別人對他好,則滿心歡喜;若是對他不好,便生怨恨。一天到晚就在順逆境中起起伏伏,不得自在。
人若是能理解緣起法,便會懂得怨親平等的道理:往往跟你最親密的人,卻常常讓你痛苦、挂懷;反倒是一些忤逆你的人事,卻成了砥砺的利器。問題全在于你用那種心態面對。
舉個例子來說,曾有位太太跑到文殊講堂向我訴苦。她本人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先生卻堅決反對她信佛,並以離婚做爲要脅。
看著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告訴這名女信徒,要深深感謝自己的丈夫。由于先生的阻撓、障礙,她必須更加堅定,深入品昧“佛法難聞”的真谛。
另一方面則要試著抛開執著,客觀的去了解先生反對的原因並方便誘引教導。即便是無法改變另一半的觀念,正好一心一意追求心靈的超越。等到自己成就後,再回頭度先生。
老實說,從某個角度來看,夫妻之間感情太過親密,反而會障礙修行。畢竟過度“你侬我侬”,只會造成彼此沈溺愛河,受到情瑣的束縛。我當然不是要大家抛夫棄妻,既然成家立業,就得依著因緣來成就道業。
那樣東西是你的
上述的個案,只是信手拈來的例證。現實生活中,我們不免有其他的挂礙、恐懼:怕失業、怕沒飯吃、怕失去生命等。說穿了,這都是源自于強烈的我執(自性見)在作祟。
“我執”—自我中心主義,會讓我們立下一個標准。一旦這個標准遭到侵犯,保護自我的意識便會擡頭。人正因爲過度保護自己,自私心做主宰,慈悲心無法展露,因而産生恐懼。
我們會恐懼是因爲不了解生命的本質(生老病死從何而來?),悟道者則洞知:“生實不生,死則不死”;“世間爲我所用,非我所有。”換言之,世間就像旅舍,僅供我們暫住而已,沒有一樣東西是屬于我們的。
過去有一名小沙彌在禅堂靜坐,因爲年紀尚小,玩心未眠。人坐在蒲團,眼睛卻東張西望。
老禅師冷不防地用香板打去,說:“看,那一樣東西是你的。”這雖只是個小故事,意義卻非常深遠。大家不妨把這句話當做座右銘,仔細反省:既然沒有一樣東西是我們的,大家又在執著些什麼呢?
摧毀“自我意識”的空間
如果每個人都能體會到:“世間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是我們的”,這雖然還談不上徹底解脫,至少可以漸漸擺脫得失的觀念,恐懼的心情也會逐漸淡化。
我們生存在這個世間,原本也只是一個點(如滄海之一粟)。但是,就因爲執著,遂産生“我相”。有了“我相”,緊接著衍生“人相”、“衆生相”、“壽者相”,這四相交織成爲一個以自我爲中心的空間。“自我空間”的擴展,便製造出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對立;煩惱、痛苦因此接踵而至。
追求心靈的超越,簡要的說就是要破除“我相”,摧毀“自我意識”的空間。心一旦沒有執著,就可以包容一切事物。當我們無所執時,遇到紛擾的人事,自然秉持“來不拒,去不留”的態度,活得自在、快樂。
因此,不執著的人,才是世間的“快樂神仙”,也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因爲,他能真正擁有一切,整個宇宙都是他的財富(心包太虛,量周沙界)。
解脫後的心境
執著帶給人束縛,使我們不得自在。這就好比犯人被上手拷、腳鐐,行動無法自由。心靈的超越正是讓我們放下執著,擺脫身心的桎梏。
追求心靈的超越,以傳統佛教術語來說,就是達到解脫、自在。現在,依據經論的記載,略爲描述解脫後的心境。
俗話說:“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普通人總是被是非、得失、利害所圍繞,一天到晚感到莫名其妙的壓力,展現在臉上都是滿面愁容。
解脫者則深知世間是“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他了解執取人生的現象爲實有,根本是種錯覺,所以能夠“安貧樂道,隨遇而安”,在面對生活中的順逆境界,自然知道“人生如戲”,隨緣盡力扮好自己的角色。
因此,解脫者的心境是坦蕩蕩、不憂不悔的。對于已經做過的事情,不起追悔;面對未來,也不噜憂心忡忡。一切都只是行所當行、受所當受;稱得上是真正的“心安理得”。
達到心靈超越的人,不再爲世間的各種學說、主義感到迷惑。
由于解脫者徹見宇宙人生的實相,擁有真知灼見。從內心中流露出絕對的自信,無疑無惑。不再被別人的見解所動搖,即便是魔王化做佛菩薩現身,告訴他過去所教導的佛理是錯誤的,他也不會有絲毫的疑念。
悟道者不會爲利、衰、苦、樂、稱、譏、毀、譽八風所吹動。凡夫遇到境界時,立刻生起喜怒哀樂七情六欲,悟道者早已遠離文字相、言語相、心緣相;對于任何順逆境界毫不動心。甚至到了生死關頭,都還能保持甯靜而安詳自在的心境,不爲死苦所煩擾。
最後,一個解脫者所證悟的境界,不會忘卻或退失。並且,無論處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直接而明確地呈現自己的悟境。
曾經有個參禅悟道的人,師父爲了考驗他是否真正徹悟,于是趁他熟睡時,妻住他的喉嚨。此人一醒,立即不假思索,對答如流,這就是對體證的境界不忘失。
解脫者的心境雖然相同,但是,由于個性的差異,以致呈現出不一樣的風範。譬如有的達到解脫後,在爲人處世上,則表現出謹嚴拔俗的風格。也有的證悟後,流露出與悟前不同的樣貌。大體來說,貪行人解脫後是和光同塵;嗔行人是嚴謹不群;慢行人則是勇于負責。
勤修戒定慧,息滅貪嗔癡
佛法不只是一套理論,最終的目標是落實爲身心的淨化。因此,在明白解脫後的心境,更重要是依循著一定的步驟,達到心靈的超越。否則,聽一大堆道理,只不過是“畫餅充饑”,無濟于事。
簡要的說,佛法修持的總綱是:“勤修戒定慧,息滅貪嗔癡。”以下略爲說明:
戒的定義是:不當做的不能做,應當做的不能不做。總括的說,修戒就是“諸惡莫作,衆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至于戒律的內容,有五戒十善、八戒、沙彌戒、比丘(比丘尼)戒、菩薩戒。這些都可以進一步去研究。
所謂定,也就是禅定;當心不散亂專注于一境的狀態,便是禅定。禅定的作用,在消極方面可以抑製我執、我欲的奔放;積極方面,能開展我們精神生活的天地。修定的方法雖然有很多,不外乎“止”、“觀”的修習與協調。“止”是製心一處;“觀”則是根據止的要求而思惟觀照。
如果唯止無觀,會偏于槁木死灰的枯禅,甚至使精神蒙昧昏沈。如果唯觀無止,又會導致散亂、心神渙散。唯有止觀雙運,才能進入定的領域。
修定、持戒,目的都在成就智慧的開發。由戒而生定,由定而發慧。有了智慧才能破除愚癡(以自我爲中心的執著),獲得心靈的解放。佛門有句話說:“由聞思修入叁摩地。”也就是說明修學智慧的次第是;聽聞佛法、審慎思惟、實踐履行。
整個佛教的叁藏經典,無非都是在教導達到心靈超越的方法,絕非叁言兩語所能道盡。我所講述的內容,只不過是敲門磚,讀者仍需隨己力深入經典、依教奉行,親身體驗,才能掌握自在、解脫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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