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乘著彩虹而來(4)
姥姥手裏總是握著一個沈甸甸的轉經筒,打我記事起她就握著。姥姥教我從六字真言開始念經,後來的很多經都是姥姥一字一字教給我的,經過驗證,一點都不差。姥姥蔔卦更是遠近聞名,很多人常來找她解決一些偶然遇到的難題。起初我也半信半疑,後來經過一些具體事例,我真的是打心眼裏佩服姥姥。比如說,有很多人因爲丟失了牛啦馬啦什麼的來求姥姥,姥姥便能用很肯定的語氣告訴他們那些牛馬現在的方位、有沒有可能找回來。事後當事人都很歎服姥姥的預測能力。
一次,一位販馬的遠房親戚牽著一匹高頭大馬來請姥姥預測一下,看看這匹馬該不該買。姥姥並不去看那匹馬,只是靜靜地拿出一串舊得發亮的念珠,一邊眯著眼睛用幹瘦的手指一個珠子一個珠子地撚動著,一邊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念叨著經文。過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微笑著對那人說:“這匹馬和你好像沒什麼緣分,我看還是別買了。”
當時我在姥姥身邊,也剛剛見過那匹很討人喜歡的馬,對姥姥的預測很不理解。原來,他上次來我家的時候,已經交了買馬的訂金,回去後他還是把馬買下了。可沒兩天的工夫,那匹馬就被狼群吃掉了。不久他又到我家來了,他說他後悔沒聽姥姥的話。姥姥淡淡地笑著,什麼也沒說。我當時既爲那匹馬難過,又爲姥姥的預知能力而自豪。
從那時起,我不管遇到什麼讓我困惑的事,都會讓姥姥給我判斷一下。我那麼小,也沒有什麼大事需要姥姥的,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瑣事兒。
那時我和弟弟養了一群鴿子,要是發現鴿子少了一只,我的心思就全集中在那只離群的鴿子身上了:它飛哪兒去了?它什麼時候能飛回來?它現在還活著嗎?一到這時,我就讓姥姥幫我算一算,姥姥就會摟著我,用肯定的語氣安慰我:“放心吧孩子,天黑前它就會飛回來的!”
姥姥一說完,我的心就有了底,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好像只要有姥姥在,我心中的任何希望都能實現似的。姥姥的話也確實准,離散的鴿子到了黃昏就真的能飛回來。
那時我認爲姥姥的身上罩著一層神秘的光環,現在看來,姥姥那種預測能力其實是她的生活經驗和不同尋常的思維方式所決定的。美國威斯康辛州大學的科學家曾專門對佛教徒的大腦活動進行研究,結果發現,佛教徒的EQ比常人都要高。修行人在通常情況下都保持著冷靜的頭腦和清晰的思維,所以藏族人認爲修行的人是具有大智能的人。
我知道姥姥最疼我,小時候我常常有意惹她,好讓她來追我,不是掀翻她眼前的東西,就是趁她不注意奪走她手中的東西,然後跑到一邊喊著:“追我呀,來追我呀!”姥姥就假裝生氣,追著我,喊著我,直到追上我把我摟入懷中,一老一小就咯咯地笑上一陣子。但姥姥有時也會很嚴肅地告誡我,不許碰別人的東西,不許穿別人穿過的衣服。當我和別人在一起時,她總是專門叮囑我別把自己弄髒了。每到姥姥一本正經地囑咐我時,我不但滿口答應,還向她保證等我長大了她喜歡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姥姥臉上就又出現了笑容。
姥姥是我真正的啓蒙老師,她使我漸漸增加了對佛性的理解。在姥姥身邊的那些日子裏,我從一個喜歡搞惡作劇的頑皮孩子變成了一個對衆生懷著憐憫之心的孩子,從隨便說話到說出每句話都會想到對方的感受。姥姥一次次地背著我去轉山,使我一次次地被佛教感動……姥姥用她的一言一行教會了我怎樣才能真正地做到用佛眼去看待世界。
“世間萬事萬物都是因緣和合而成。因就像一粒種子,它只具備了樹的因,還缺少成爲一棵樹的緣。只有把它埋入土中,經過陽光、水分、養料等善緣的聚合,它才能長成樹,直至開花結果。一份布施的心就是種子,有因緣時要趕快播種,時間一到它自然就會萌芽成長,但不能急于求成。如果你對它産生疑惑,總想挖出來看看它,那樣很可能就會連芽帶根全挖掉了。”
“除了布施之外還要勤于朝拜,因爲你此生的許多業障和你前世的業障都得去努力還清。”
“人在經曆修行的磨難中,通過承受修行中的痛苦來消除自己以前的業障,你在小的時候沒有過多的業障,能夠很快還清,但隨著成長會産生很多爭執、貪念和鈎心鬥角的行爲,那麼積累的業障就會越來越多,越來越不易消除。”
這些道理起初我有些聽不懂,姥姥便耐心地給我解釋,通過這些道理我才明白,那些叁步一叩頭的朝拜者爲什麼即使磨破手掌、腿腳起泡,也仍然要不停地前行。從那時起,我逐漸知道了因果報應是怎麼回事。
直到現在,姥姥都在堅持著佛教信仰。她雖已年過九旬,但因爲佛法護身,仍然能繞佛塔、進寺院,那高貴的氣質一點都沒變。
此時我身在北京,雙手端著姥姥的照片,去年我們相見時的情景如在眼前。
那種情景是高原特有的:夕陽中,弧形的地平線金燦燦地橫在姥姥的身後,姥姥披著一身霞光不停地朝我招手,大聲叫著我的名字。我從她的笑容中看到了她的青春歲月,看到了一個大家閨秀獨有的韻致。她當年的美現在已經轉化成一種更有魅力的福氣,那是隨著對佛法領悟的加深而加深的福氣……我又看到了當年背我轉山時的姥姥。她一路甩下衆人,快到山頂時她總是停一停,回頭瞧瞧我,笑一笑,然後一口氣兒把我背到終點。那時,我在她的背上常能聽到一陣不知從哪兒傳來的聲音,悠悠的,似歌非歌,整個高原如同都在那陣似歌非歌的聲音中飄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