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能去了那裏。我拿著地址,去成都找到桑吉活佛家,他們出去了,我就一個勁兒地等,等到晚上,上師和桑吉活佛回來了。大喇嘛上師一看到我,那個高興啊,他用手拍著我的頭,還拿胳膊重重地壓在我的肩上。”
“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出去了。大喇嘛上師不要我跟著他,說好了八點走,七點就走了。我住一個居士家,七點半去桑吉活佛家找上師,已經沒人了。我就滿大街地找,把成都的車站都跑遍了,每到一個車站,找不到我就哭,找不到我就哭。我也不管邊上有沒有人,那種心情啊,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後來大喇嘛上師回來了,我見了上師依然哭,邊哭邊問上師你到哪裏去了?我到處找你找不到。上師叫我別哭別哭,完全象是在哄小孩一樣。後來他笑了,從兜裏掏出一把錢來給我。我一數,他給的錢正好就是我跑那些車站的錢!(說到這兒丹碧尊妹又笑個不停。)真的,我數一數,算一算,正好是我跑車站的錢!沒有多也沒有少!”
她又嘻嘻哈哈地笑了好一陣子,這才接著往下說。到了次日,又重複了前一天的故事,一大早她去找大喇嘛上師,上師走得更早,她又滿大街地找,找不著就哭,到晚上上師回來,叫她別哭別哭,又掏給她一把錢,數一數,又恰恰是她白天化掉的車費錢!上師要離開成都了,她哭著要上師帶她一起走,上師仍然象哄小孩一樣,叫她不要哭不要哭,要好好修行,因爲語言不通、條件太惡劣等原因,他不能帶她去,但是,今後他和她一定會再見面的……
大喇嘛上師真的走了。她惘然若失,一想起上師淚水就濮濮地流個不停。她記得聽誰說起,上師將去九寨溝那兒的哪個山洞裏閉關兩年,她就想去九寨溝找。在成都找了叁天,也沒找到一部去九寨溝的車,倒是有部去峨眉山的車,問她去不去,佛教四大名山,就剩峨眉山還沒去過,她想,也好,一切隨緣,既然來了四川,那就到峨眉山去拜一拜吧。
峨眉山,山勢逶迤,峰巒起伏,古人贊之:“如螓首蛾眉,細而長,美而豔。”因有此名。東漢時即建有寺廟,唐宋以後佛教日趨興盛,其時山上遍布梵宇琳宮,大小寺廟將近百座。現峨眉山猶有寺院十幾所。因位居佛教四大名山之列,故每年來此旅遊參拜者成千上萬。
下山時,丹碧尊妹心裏仍想著上師,默默流出的眼淚,擦也擦不完。到半山時,往山上看,但見奇峰朵朵、雲遮霧障,再往上,則是藍天碧空、環宇蒼蒼。她忽覺心裏一亮,好象有一道亮光將她全身穿透,光亮之中,她與天空大地融爲一體……
“當時的感覺太奇妙了,一霎間,我忽然體悟到我自身就是道場,自性就是佛,過去我跑東跑西想找個修行的好道場,其實道場何須外求?道場就在心裏,整個虛空都是我的道場,不管你走到哪裏,也不管什麼時候,並非要某個固定的地方才是道場。當我一下子悟到這種感覺時,我的內心從此就平靜了,再也沒有煩惱、沒有空虛,再也不用跑東跑西、東找西找,道場就在你心裏,行住坐臥,白天黑夜,隨時隨地都可修行……”
她的精神境界,由此升華,明顯地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離開東北老家一年了,她決定回去看看。妙音還在,陪她一起去大和尚當家的那個廟子,別的僧人居士都可進去安排挂單,惟獨她被攔在外面不讓進。這是大和尚爲這個寺院立下的規矩,凡私自離開此廟者,一律不准回來,來了,師父一律不見。她在大和尚的山門外整整跪了一夜,圍觀者很多,同情的也多。第二天一大早,大和尚開門時,見到跪在外面的她,把她狠狠罵了一頓……
“我走了。我的心裏沒有因爲師父罵我而生怨恨煩惱,相反,我的心裏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叫我牽挂的了。離開峨眉山時,我的心裏已經相當平靜,唯一讓我牽挂的,就是我的師父,感到對不起他老人家,有一種內疚,這次師父罵我一頓,幫我消了業障,從此我真正無牽無挂……”
去年,她去了一趟色達,然後就來到了壤塘這個地方。曾在青海山洞裏閉關四十多年的大喇嘛上師,對壤塘的雲登桑布上師十分尊敬,他那次去碧雲寺爲丹碧尊妹治病前,就先去了壤塘,向雲登桑布上師求教了覺囊派時輪金剛的教法。丹碧尊妹來壤塘,也正好趕上雲登桑布上師舉辦時輪金剛法會。法會結束後,漢地來的人基本都回去了,雲登桑布上師把她留下來,允許她和這兒的藏僧一起閉關修行。在壤塘的曆史上,她是頭一個從漢地來此閉關的比丘尼。此舉對壤塘藏哇寺來說,是很不尋常的。在藏地覺囊派的曆史上,跟女性本來有不解之緣,覺囊派的祖寺當初就是更蚌·圖吉宗哲應護法仙女藥林母之請而在拉堆绛的尼姑山裏創建的,時輪金剛也從不排斥對女子的灌頂傳承。可是,因著某種因緣,冉那西日六百年前在壤塘建立了壤塘寺後,在壤塘寺能得到時輪金剛傳承的女子便爲數寥寥,近年來更爲罕有。丹碧尊妹被允接受時輪傳承和修持時,整個藏哇寺尚無一個女閉關者。有鑒于此,爲了讓這個漢地來的小尼姑不過于孤獨,同時也讓她在生活上方便一些,雲登桑布上師特地讓藏哇寺唯一的一個覺母----一個在家修行的年輕藏尼姑,以及從上壤塘鄉噶爾旦活佛身邊調來的一個覺母----也是個很年輕的藏尼姑,跟丹碧尊妹一起閉關。雲登桑布上師讓這兩個小覺母跟漢地小尼姑一起閉關,不僅令兩個小覺母深感榮幸,或許也標志了覺囊派閉關的大門重新對女性開放了。
今年初,雲登桑布上師指定一個喇嘛教小尼姑藏文。她學藏文的速度快得驚人,叁十個元音一天就記住了,兩個月後,她已能比較流利地念誦藏文經文。“我自己也不知怎麼回事,每當上師給我灌頂時,我雖閉著眼睛,眼前卻有大馬路上霓虹燈那樣的光線在閃爍,在閃閃爍爍的光線裏,一行行半透明的藏文字母自動顯現出來……”她描述的,是修行中出現的一種境地吧?這可是通常人們所說的思維傳感或透視功能?”
“卡哒。”我的小采訪錄音機的磁帶又到了頭,這是今晚用掉的第叁盤磁帶,我身上已無備用的空磁帶了。真沒想到,這個平日看似腼腆的小尼姑,高興起來,也挺會說的,今兒晚上一口氣說了叁個小時,不喝一口水,連個嗝頓都不打。恐怕她平時一個月說的話加起來也沒這樣多。她給我的印象,是個極單純的女孩子,單純到有些幼稚的地步,她自己也承認,很多常識性的東西都不懂,她回東北一趟,除了要看看師父,還想到九寨溝去尋大喇嘛上師,她聽別人說九寨溝很冷,就以爲九寨溝在東北一帶,哈爾濱不是比成都冷得多嗎?及至到了東北一打聽,她才知道,她從四川跑到東北來尋九寨溝,九寨溝原來就在四川哪!但她對佛法有一種天生的興趣和熱誠,在修行上極刻苦,一動不動地打坐,一坐就是好多小時,晚上很少睡覺,幾乎徹夜以坐代眠;磕頭,一天磕幾千個,頭皮磕破,血迹斑斑,照磕不誤……也許,這一切俱出于她跟佛教的緣份?不然,何以解釋這個過去在家時嬌滴滴的千金小姐,一旦跨出家門,就能吃得起這麼大的苦?
前幾個月,大喇嘛上師又來壤塘向雲登桑布上師學法。他在這兒見到丹碧尊妹,高興極了,天天把她叫到跟前爲她灌頂。他勉勵小尼姑留在這兒跟雲登桑布上師好好修行,今後一定會有大成就。臨走,他對丹碧尊妹說,以後不管發生什麼情況,哪怕是生命危險,你也一定要聽從雲登桑布上師的話,要照他說的話去做。他走後一個月,這話就應驗了,小尼姑大病一場,差點一命烏乎,雲登桑布上師出手相救,幫她把命揀了回來。
“我看你人不瘦呀。”我對小尼姑說。
“是呀,我身體不但已經恢複,還比過去胖了許多。”丹碧尊妹樂呵呵地說。“以前我體重只有八十斤,每次跑東跑西,看到我的人都說這個小不點的小尼姑怎麼怎麼。現在我的體重已達到一百多斤了!每次上師一看到我,就要給我東西吃,他要我把身體養好,才有力氣練功。”
我又問丹碧尊妹:“你說的大喇嘛上師,他多大年紀了?”
“七十多歲,不過看上去一點也不老,走路輕快得很。”
“他的大名怎麼稱呼呀?”
她烏噜噜說了個藏文名字。
“你能不能說慢一點?他的名字用漢字怎麼來稱呼?”
“洛-桑-土-登-尼-瑪-。”她一字一句地說給我聽,我把他記下了。洛桑·土登尼瑪,這位曾在青海山洞裏閉關四十多年的傳奇式的人物,我真希望今後能有機會一觐他的豐采。
過了幾天,我又碰到丹碧尊妹,她問我:“我又想起一件事,你能幫我解釋一下嗎?”
我問她是什麼事。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她說,“在搞抽獎活動。我坐在僧人中間。抽到一張紙條,打開一看,上面寫著:“黃梁問:好象一樣的?”在“好象”與“一樣”兩字之間空了一格。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後來又抽到一個條子,慢慢展開,上面也是一個問題:“垢之過,誰之過?”我也想不出這是什麼意思。一共抽了叁張條子,第叁個問題是什麼,已經記不清了。”
我想了想說:“這兩個問題,又象是打啞謎,又象是叫你參禅,我實在想不出該怎麼解釋。”直到現在,我也沒找出答案來。
【插注:兩年後,我第叁次去壤塘,參加雲登桑布上師舉辦的一個覺囊派大法會,正好洛桑·土登尼瑪大喇嘛作爲雲登桑布上師最珍貴的客人也從青海趕來出席了這個大法會,我遂有機會見到了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大喇嘛,並有幸得到他給我的灌頂和加持。
洛桑·土登尼瑪上師身材魁梧,面容威嚴而又慈祥,雖已七十八歲,看上去精力充沛、神采奕奕,一點不顯老。只是他的腿腳這兩年有點不對勁,走路須他的一個伺者攙扶一下。他來到壤塘後,馬上成爲僅次于覺囊派法王雲登桑布的中心人物,不管他出現在哪裏,喇嘛鄉民們一見到他,都恭恭敬敬地向他頂禮,若能擠上前讓他在自己頭上摩個頂,哪怕稍稍碰一下,都會興奮得不得了!
經健陽活佛安排,大喇嘛上師向我簡略介紹了他的極不尋常的生平。
土登尼瑪大喇嘛出生在青海果洛州甘德縣的柯柯惹尼鄉,這是一個佛教興盛之地。他七歲起學習念誦經文,十叁歲時依止阿朗活佛出了家,在佛學佛法的修行上十分刻苦。叁十歲時,他的家鄉發生了一場人所共知的巨變,爲了躲避厄運,他逃到山裏,住在山洞裏修行。雖然他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僧人,對社會沒有任何威脅,但持槍的追捕者常到山裏來巡邏,爲了不被捕殺,他不得不保持警覺,經常從一個山洞搬到另一個山洞,風餐雨露,衣不遮體,過著象野人一樣的生活。數十年來,他先後住過的山洞多達一百幾十個!高原的夏天,在荒山野林裏尚能摘取一些草木充饑,到了冰天雪地的冬季,就什麼樣的食物也找不到了。那時,爲了生存,他修練了藏密中的“石子辟谷法”,其方法是將石頭磨成粉,搓成小丸子,一天食幾顆石丸,以此維持生命。極端惡劣的條件,磨砺了他的意志,錘煉了他的體魄;而精進不懈的修持,則使他在實證的次第上突飛猛進,達到很高的層次。在佛學的理論和教義上,他對格魯派、甯瑪派、噶瑪噶舉派和覺囊派都很推崇,認爲都是佛教,沒有什麼矛盾。
在宗教政策開放前的近叁十年裏,他常年躲在人迹罕至的山洞裏修行,不與人交往,幾乎過著一種完全與世隔絕的日子。自八十年代初起,他逐漸與人有了點接觸,也開始吃一點糌粑酥油等常人吃的食物。近十幾年裏,他大部分時間仍隱居在山洞裏修行,偶爾,走出山洞,爲有緣的僧衆講經說法、傳授灌頂。藏地的信衆,發自內心地把他看作是曆史上的大苦行僧、大成就者米勒日巴的再世。
我問大喇嘛上師,您現在住在哪個山洞裏呀?他告訴我,目前他住在阿尼瑪卿雪山的山洞裏,那裏也可算是他的家了,他僅有的一些衣物、食品、書等東西,都放在那裏。後來我查了一下地圖,阿尼瑪卿雪山的海拔,平均在五六千米以上!
我又問他,您幾乎在山洞裏生活了大半輩子,現在仍住在雪山的山洞裏,這樣的生活方式,對絕大部分現代人來說,是難以想象的,那麼,您是如何看待現代社會和現代人的生活方式的?
大喇嘛上師回答說,不管他看見些什麼,因爲以前的修行,他都不會生起喜悅心和貪欲心。當然,社會也應該發展,現在世間有很多東西,也確是很好的,但對他來說,名利也好,物質的財富也好,終究都要放棄的,根本上毫無意義。人生短暫,他這一生的主要目的,就是修行自我,最主要修的是世俗菩提心和勝義菩提心;同時,也利益衆生,爲衆生而修行。
我問大喇嘛上師,能讓我到你住的山洞裏去看看麽?
他笑著搖搖頭說,沒有人到他那個地方去過。
丹碧尊妹仍在壤塘藏哇寺修行。洛桑·土登尼瑪來到壤塘後,丹碧尊妹高興極了,只要一有機會,就到大喇嘛上師那裏去。大法會期間,因爲想見大喇嘛上師的人太多,爲了不影響上師的打坐和活動,大喇嘛的伺者拼命擋駕,但對丹碧尊妹則當別論,大喇嘛上師也希望這個孫女般的小尼姑能天天來陪他坐坐。
丹碧尊妹和大喇嘛上師之間確有一種特殊的緣份。】
《六、頭一個來閉關的漢比丘尼》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