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直觀看現實世界
「全然專注」的修習之四
心愈能清晰、深刻地響應極平凡事項所顯現的苦谛,我們輪回的時間就將更縮短。
引起反應的清楚覺察,是來自于「全然專注」所賜予的無偏的直觀;
而深刻的體驗則是來自智慧的反思或正知。
我希望自己沒有習慣任何事,這樣我就能有新的視野、新的聽聞與新的感覺。習慣破壞了我們的哲學。(G. C. Lichtenberg, 1742-1799)
在先前的段落裏(編按:本專輯第四篇文章),我們曾提到不善的自發性沖動。我們已了解停下來運用「全然專注」與持續的專注,如何處理或減低自身輕率的沖動反應,而讓我們能以新鮮的心—不因其最初的自然反應而産生偏見的「直觀」(Directness of Vision),來面對任何的情況。
利用直觀,我們可以直接地看現實世界,不必透過任何有色或凹凸的鏡片,也沒有情緒或習慣的偏見、理智成見的介入。「直觀」的意義是:直接面對現實世界赤裸裸的事實,就像初次相見般生動、鮮明。
習慣的正負面影響
時常阻礙直觀自發性反應的,不僅來自于我們激情的沖動,同時也源自于習慣,自發性的反應以習慣的型態對人産生更強、更深的有益或有害的控製。習慣的正面影響,可見于「反複練習的力量」,這股力量保障我們動手與動腦的、世俗或精神的成就與技能免于忘失,並將這些偶然、短暫與不完美的獲得,轉變成完全能掌握品質的穩定擁有。習慣的自發反應的負面影響,則顯現于對「習慣力」的負面意義—各種的強製性行爲會産生削弱、使之無效並窄化的作用。在此,我們只關注習性阻撓、妨礙直觀的負面影響。
如前所述,習性反應一般比沖動反應更強烈地影響我們的行爲。激情的沖動可能才生起就消失,雖然後果可能非常嚴重,並會延伸至未來,但影響絕不像習慣那麼持久、深遠。習慣向我們的生活與思想撒下細密的巨網,企圖捕捉更多的東西,我們的激情沖動也可能被捕入網中,這稍縱即逝的特性因而轉變爲持久的人格特點。一剎那的沖動,或一次偶然的放縱,或一個突發的奇想,都可能因一再重複而變成難以根除的習慣與難以控製的欲望,最後成爲我們理所當然的反射作用。欲望一再地滿足,于是變成了習慣,而未經審查的習慣,則成爲一種無法壓抑的強烈沖動。
事情有時是這麼發生的:起初,我們不認爲某一特別的行動或心態對個人有何重要,這樣的行爲或心態在道德上可說是無記的。剛開始我們會發現很容易將之去除,或改變爲相反的情況,因爲這時的情緒或理智都沒有壓迫我們要偏向那一種選擇。但由于不斷地重複,我們開始認爲所選擇的行爲或思想過程是「愉悅、可愛與正確的」,甚至是「正義的」,最終便認同這就是我們的個性或人格。最後,任何破壞常規的事,都令我們不悅或覺得不妥,對任何外在的幹涉都感到憎恨,甚至認爲這種幹涉威脅我們「重要的利益與原則」。事實上,無論在任何時代,無論是否已文明化,未開化的心都視陌生人的「奇風異俗」爲仇敵,盡管它們的存在並無攻擊性,但仍感到挑釁或威脅。
起初,特殊的習慣尚未受到重視時,習慣所逐漸形成的執著並不針對行爲本身,而是針對未受幹擾的常規所産生的愉悅。這種執著于常規的力量,部分來自身心的惰性,而這惰性即是人內心的強烈動機。
現在,我們要來談談執著常規的另一個原因。由于習慣的力量,使我們對特別關注的物體、行爲或思考方式,投入較強烈的情緒,使得對實際上不甚重要或平常事物的執著,強烈到遠超出我們基本的需要。因此,若缺乏意識的控製,微不足道的習慣就會變成我們生命中不容置疑的主宰,産生限製、僵化我們性格的危險力量,並箝製我們于環境、智力與心靈活動上的自由。由于向習慣屈服,便造作了新的結使(煩惱),使自己易受到新的苦—新的執著、瞋恚、偏見與偏愛—所傷害。由習慣所造成主導的影響,對于今日心靈發展造成的危機,或許已比往日更爲嚴重,因爲在特殊化與標准化普及于生活與思想各層面的現代,習慣的擴張已變得顯而易見。
因此,當我們思考《念處經》中敘述結使形成的語彙時,也應當想到習慣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他了解:結使的生起依憑兩者(根與境);以何方式使未生結生起,他亦了解。
以佛教的名相來說,習慣的力量明顯強化了昏沈睡眠蓋(thIna-middha nIvaraNa),而削弱了身輕快性與心輕快性(kAya-labutA, citta-labutA)(1)。
習慣擴展範圍的傾向在于心的本質,它不只源自于前述的被動惰性力量,在許多情況下,是來自控製與征服的主動意志。某些擁有相當強度的主動的心,具有使自己再次顯現的傾向,它們努力地想得到支配權,成爲其它較弱的心法、色法環繞的中心,而讓這些心、色法順應它們的安排。這種傾向雖然一直受到抵抗,卻仍在擴展中,甚至外圍或附屬的心法,也展現出同樣追求支配權的迫切需求。令人驚訝的是,這非常類似以自我爲中心的個體接觸社會時,所擁有的自我肯定與主控的傾向。模擬于生物學,可以想見癌症或其它疾病成長時,所表現出的擴張傾向。我們在此奇異的突變中所遇見不斷重複顯現的傾向,于原子時代中顯現出極大的危險。
因爲想得到支配權的意志存在于許多各種不同類型的心中,一個稍縱即逝的突發奇想,就可能成爲性格中相對持久的特質,若它仍不滿意自己的地位,可能從現在與生命力結合的狀態中完全脫離,直到最後于輪回的過程中,變成新的人格中心。我們身上就有無數新生命的種子,無數潛在的「衆生」,我們應發願將它們從輪回中度脫出來,如禅宗六祖所說的意思。(2)
有害的身心習慣會變得茁壯,不僅是因爲人刻意地培養,也是因爲不注意或未加以排斥。我們現在本性中許多粗壯的「根」,是由早已遺忘的過去世所種下的微小種子所長成(見《得法小經》,The Simile of the Creeper, MN 45)。這些道德上的「不善」或其它惡習的長成,可以由漸漸培養的另一個習慣—全心地注意它們,來有效地製止。如果我們慎重地去做那些已成爲無意識的行爲,在做之前先停一下,運用「全然專注」與反思,這就給了我們一個仔細檢視該習慣,並清楚地了解其目的與合適性的機會,允許我們重估情勢,直接地看清楚它,不被包圍習慣活動的錯誤自信—「這是對的,因爲以前曾做過」,這內心的迷惑所障礙。縱使不能很快地破除不良習慣,但省思時的停頓,可以處理其不經質疑而生起的自發性,而在其中烙下反複審察與對抗的封印,當它再出現時力量就會減弱,並在我們企圖要改變或去除它時變得愈來愈馴服。
一直以來,有「人類保姆」之稱的習慣,不能也不應在我們生活中消失,這是不容置疑的。我們只要回想一下,便知那是多麼容易的事,尤其對都市人而言,在擁擠繁忙的一天只需以「一半的注意力」,即可事半功倍,因爲習慣使我們的生活簡化了,若是所有的芝麻小事,都得以慎重的努力與極度的專注來完成,將會是多麼無法忍受的重擔。事實上,許多人力的操作與藝術的技巧,甚至是複雜的智力運作中的標准程序,若透過有技巧的例行動作,一般都會帶來更好、更豐碩的成果。然而,這種習慣作爲的平順狀態也會到達終點,除非産生興趣而使之活躍,否則將開始出現疲乏、衰微的征兆。
當然,提倡消除一切細微的小習慣聽來十分荒謬,因爲許多細微習慣不僅無害,甚至還有用處。不過,我們應定時反問自己,是否仍然能控製它們?是否能自在地放下或改變它們?我們可以用兩種方式來回答這問題:
一、全神貫注于我們習慣的行動一段時間;
二、在不對自他造成傷害或幹擾的情況下,暫時地實際摒棄它們。
如果我們以直觀的光芒照向它們,仔細地觀察或做這些習慣動作,就像是初次所做一般,這些小小的例行活動與身邊習慣了的景象,會呈現出新的興味與刺激的光芒,這將有助于我們職業的工作與環境,也有助于因習慣而疏遠的親密人際關系,改善與配偶、朋友、同事的關系。這清新與直接的角度,透露出人際關系或工作都能采取更不同、更有益的方式,而非如以往只能受製于習慣力。
已養成的「放棄細微習慣」的能力,其價值會在對抗更危險的習性時獲得證明。當生命中的重大改變強力剝奪我們的基本習慣時,這能力也會幫助我們,松動慣常的行爲與思想的硬土,將能活化生命力、心靈活力與想象力。最重要的是,可以在如此松軟的泥土上,播下心靈成長的堅實種子。
誤用聯想的危險
心習慣于標准的反應、活動的順序、對人或物的判斷,這些都是透過聯想而進行。從所接觸到的物體、觀念、情境與人物中,我們選擇出某些特別的標記,並將這些標記與自己對它的反應連結在一起。同樣的接觸若再度發生,會與先前選擇的標記連結,也就是與我們最初或最強的反應連結。這麼一來,這些標記就成爲釋放標准反應的信號,而這些標准反應可能是由反複練習,或經驗所熟悉的一連串相關行爲與思想所組成。這種運作方式,使我們不必從頭努力並辛苦地審察這一串順序中的單獨步驟。大幅簡化生活的結果,使我們可以將精力放在其它事情上。事實上,在人心的演進中,「聯想」是絕對重要的一步革新,它使我們能從經驗中學習,因而發現並運用因果法則。
雖然有這些好處,但若錯誤或輕率地運用聯想,或未審慎地控製它,也會招致嚴重的危險,以下列舉出部分的危險之處:
一、在類似的情境中一再出現的聯想,易強化並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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