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用了類似《蛇經》的譬喻來表達:
比丘們!有二種見,當天與人受其迷惑時,有的會深陷其中,有的則太急切,只有具眼者能見。
比丘們!如何有些人深陷其中?多數的天、人喜愛輪回,好樂輪回,欣喜輪回。當教導他們佛法以止息輪回時,他們的心不接受教導,而且不肯定佛法。于是某些人深陷(原有的執著中)。
有些人又如何太過急切?他們對不斷地輪回感到慚愧、羞恥、厭惡,以這種方式歡迎「不存在」:「尊者!身壞命終時,這個自我即滅、消失,死後不再變成任何東西-那是安穩的、最勝的、真實的。」如此是某些太急切的人。
還有,具眼者如何看呢?在此,比丘見存在者爲存在,他已進入離貪的道路,進入使貪欲消退的道路,而達到滅盡。這就是具眼者看的方式。
〔隨眠〕
十四、他沒有隨眠煩惱,
諸不善根已除,
如是比丘舍斷今生和來世,
如蛇蛻去舊皮。
「隨眠」(anusaya)是心中的煩惱,從潛伏的狀態而變得強大,在遇到適當的刺激時,容易變得活躍。這些隨眠可以說是煩惱存在的叁個階段中,屬于最深的層次。
在最明顯與最粗的第一階段,它展現爲不善、邪惡的行爲與語言,這稱爲犯戒的階段(vItikkama-bhUmi,違犯地),能暫時被戒律所製伏。
第二階段純粹與心靈有關(pariyuTThAna-bhUmi,纏地),也就是有染汙的念頭,能暫時爲禅定所降伏。
第叁階段爲隨眠(anusaya-bhUmi,隨眠地)。爲究竟解脫的四階段所生起的智慧(paJJA)所漸除。
在解脫的第一階段 ---- 入流,斷除邪見與疑。
第二階段 ---- 一來,斷除粗重的感官欲望與瞋恨。
第叁階段 ---- 不來,斷除剩余的感官欲望與瞋恨。
第四階段 ---- 阿羅漢,斷除我慢、冀求來生與無明,所有剩余的不善習氣已經消失。
我們一方面執取習慣性的欲望及其對象,另一方面則是情緒上的拒絕和厭惡,這些就是主要隱藏在我們心中、卻力量強大的習氣滋養者。這些習氣反過來加強我們執取、排拒的習慣反應,而使之幾乎成爲反射動作。所以,由于貪和瞋的緣故,習氣變成力量強大的不善根(akusala-mUla),至于在不經思考下所作的反應,則爲第叁不善根-癡。
只有正念能覺察不善習氣的無限製生長。剛開始時,正念的強度可能還無法預防煩惱生起的場合和程度,但當這些煩惱顯現,並面臨我們的覺知與對治時,它們已無法增強隨眠的力量。
然而,只有阿羅漢能讓它們永遠地安靜下來,「一切不善根已除」的阿羅漢,摒棄了迎拒習氣的「兩邊」,由于解脫所有束縛于「有」的煩惱,他已經舍棄輪回中的今生和來世、善趣與惡道。
〔不安與欲念〕
十五、他沒有任何
可能使他輪回的不安……
十六、他沒有任何
使他受製于「有」的欲念,
如是比丘舍斷今生和來世,
如蛇蛻去舊皮。
「不安」(daratha)與「欲念」(vanatha),在此可解釋爲隨眠的一類,其它的類似心境由它而生,如導致適當顯現的基本情緒。
不安表現出苦惱、恐懼和擔心,以及這些情緒所引起的緊張、沈悶與沮喪,也包括內部的沖突,巴利語 daratha 即是「裂開」的意思。
因此,「不安」的範圍可以擴充到導因于以下各項的負面心情:
使心沈重的牽挂和擔心;
各種不安:擔心自己和他人,擔心死亡和生活;
內在沖突所導致的緊張與不安,
沒有安全感、無助和寂寞;
由前叁者産生的、原始的(或形而上的)苦惱,並恐懼未知。
這一切的情緒與感受,可以製造個性中負面的情緒,對個人的人際關系産生負面的影響,並左右重要的決定。它也可以使人的生活態度籠罩在陰影下,並變得退縮、逃避現實。當苦惱和擔心持續在心中增長,就可能導致焦慮症,在情緒和社會不安定的時代裏,這種病症是如此普遍。
但苦惱和不安是人類生命固有的特性,顯現在人類心中,並不限于受壓迫與混亂的時代。即使在印度古代,也能感受到苦惱是多麼強烈的負擔,我們可找到一段有人曾向佛陀訴說的動人敘述:
心總是處于恐懼,
總是充滿苦惱的陰沈,
擔憂眼前已發生的,
挂慮未來即將面對的,
若有免于恐懼的地方,
能否明示我?(《相應部》2.17 ;譯者:蘇摩(Soma)長老 [8])
欲念透過「欲念所生法」(vanathajA),而導致生活叢林(vanatha)中的糾結。[9] 這些由欲念而來的糾結,種類繁多,向人們漫天抛灑渴愛的「捕人網」(《經集》527 頌)[10]。
除了公開的誘惑以外,其它的則以無害或正當的姿態出現,或多少利用一些使人信服的方式而變成合理化。欲念能夠主動地追求,或是被動地享受,它們能以無數的型態出現,此處所提到的只是極少數。
整個五欲之樂以性愛最強,其種類繁多,無論粗的或細的,都具有種種陷阱,以及使人臣服的技巧與吸引力。
在自然和藝術方面,「美」的魅力,具有人類的創造力或善于接納的回應。
在最小的團體或大到如世界般廣闊的範圍內,有貪得無餍的抓取、保有和囤積的強烈決心,渴求權力與支配力。
在消極的方面,有順從、臣服的需求與內在滿足;社交的本能,以及希望依附在某人或某團體關系的保護下;隨順習慣與風俗的安適感;英雄崇拜和領袖信仰。
也有向自己的上帝獻上神秘之愛,這當然對心靈有提升的效果,但卻是種「靈魂的沈醉」,就像是爲了禅悅而執著禅悅本身一樣。
「欲念所生法」是整個生命過程中的根本,因此它們的種類是無窮盡的,可能讓人看到最卑劣的,也可能展現最優雅的一面。欲念能鼓舞人們達到高尚的情操,諸如忠貞或自我犧牲的愛,並且激發人們在許多領域的偉大創造力。但即使由高尚的欲念而到達崇高的極致,若不小心將自己交付給欲念的危險陡坡,還是無法防止免于沖進最低點。因此,智者努力地使自己舍離高與低,遠離現世的欲念與心目中認爲屬于「神」的微妙來世。佛陀說:「我的弟子!所有的結,無論是粗的或細的,你曾看過我不要求你丟棄的嗎?」
不安(恐懼)和欲念(渴愛)彼此互生,也彼此牽製。《法句經》說:「渴愛滋養不安;渴愛滋養恐懼」。就恐懼與不安本身而言,遭受威脅時會生起強烈的執著,並渴望達到安穩的方法。另一方面,就個人與國家而言,貪有時會受到恐懼的限製;但是貪也能束縛恐懼-無視于恐懼的警告,人們可能爲了滿足自己的欲望,而踏上危險的旅程。
不安和欲念來自深不可測的過去,如經文所說,一再地成爲生生世世輪回的因緣。對于「不安」,經文詳述爲投生于此世(oraM,此岸)-人界。從我們所提過的全體角度來看不安,是如此深刻地嵌入人類的情境,以致于有時可能與渴愛一樣強烈地「拖累至投生」。
爲了說明人類典型的苦惱情緒,我們前面引用佛陀時代的古老聲音。而比較接近我們時代的是,偉大且激進的基督徒-索倫.齊克果(Soren Kierkegaard)[11],他認爲:人類的窘境是向真正期望拯救的人索求「焦慮的擔心」,甚至是「絕望」。然而,中道的教授者佛陀,既不主張絕望的心情,也不支持易得的滿足。他逐漸教導認真的弟子:「厭離心」(saMvega)就像「頭巾著火」的人一樣。而在「欲念」方面,他驅策弟子對解脫顯示出「強烈欲望」(tibba-chanda)。
然而,阿羅漢已經超越「兩邊」,甚至超越有利于己的一邊。他無「憂」,也無「取」。
〔五蓋〕
十七、他舍斷五蓋,
度脫疑惑,平靜,拔除內在的箭矢,
如是比丘舍斷今生和來世,
如蛇蛻去舊皮。
當處在阿羅漢的狀態,所有的煩惱習氣已消失無蹤,不再提供五蓋成長的溫床。在禅定與凡夫的內觀中,五蓋只能暫時地被鎮伏,而與戒律範疇相對立的感官欲望、瞋恨,再也不能形成阻礙,這些痛苦的「內在箭矢」不再刺痛。性情中的極端-昏沈和掉舉,不能生起並擾亂精進根與定根已完全平衡者的寂靜;而且在清淨的智慧中,不再有因任何疑惑而産生的猶豫。
正因如此,本經的最後一頌,描寫阿羅漢爲:
度脫疑惑,平靜,拔除內在的箭矢。
五蓋再次說明了使得皮膚(無論是新皮或部分蛻去的舊皮)附著在身體的某些成分,當解脫者不受五蓋的障礙,並解脫所有已「蛻去的」,他將甯靜地走入那條無迹的道路-涅槃。
【注譯】
(1) 見艾琳.昆特娜,《不善根的瞋恨》(Irene Quittner, Hateas Unwholesom Root, Bodhi Leaves No. A16.)
(2) 第一個偈頌中的「他能抑止」一詞,譯自巴利語 vineti,這個字另外的含意,可能有「克製」和「除去」的些微差異。
(3) 見《轉移分散的思惟》( The Remvoval of Distracting Thoughts),蘇摩長老(Soma Thera)譯(Wheel No. 21)。
(4) 佛教的宇宙論承認叁界的存在-欲界、色界、無色界。人道屬于欲界。不來者死後將投生到色界,並在該處得到解脫。
(5)《增支部》3:68。
(6) 參照下文,「生命的四食」。
(7) 有關戀屍癖「喜愛死亡」的習氣,見佛洛姆《人類的心》(Erich Fromm, The Heart of Man (New York: Harperand Row, 1964) , pp.37ff`)。
(8) 巴利語中的 mAna(我慢)和 maJJati(認爲)也十分類似。
(9)《中部》20 經。見注六。
(10) 在經文中,相關的巴利語是 vitakka-saNkhAra-saNThAna(想、行之止息),而注釋將此處的 saNkhAra 解釋爲緣(paccaya)、因(kAraNa)以及根源或來源(mUla)。然而,這段話也可以譯爲「止息思想的形成(或過程)」。
(11) papaJca 此字另一個重要的含意是「概念上的擴散」,智喜比丘(Nanananda)已在他的書《概念與真實》(Concept and Reality, Buddhist publication Society, Kandy, 1971)中,強調並解釋過了,本書主要便是處理這個語詞。但是我們覺得這個意義主要適用于心理學的情況,而非如作者所想適用于現前的經文,現今經文的解釋範圍比虛妄的概念的主題更廣。舉例來說,偈頌的第一行,提到行爲的極端,而非僅是概念上的想法。結尾的兩行也指向更爲寬廣的意旨。
(12) appatiTThaM,「不滯留」或「不尋求支柱」。
(13) 這部經的翻譯及注釋,請見智喜比丘之《相應部選集》(Samyutta NikAya Anthology,part II, WHEEL No. 183/185)。
(14) 巴利語 AyUhana 也表示再生業的「累積」,從而産生新的生命。
(15) 此處大家可能也會想到一劫(kappa)中的進化和退化(成、壞,vivaTTa-saMvaTTa)的宇宙周期。
(16) 這使得我們成對的語詞與五蓋(nIvaraNa)中的兩者有關。見第十七頌及其注釋。
【譯注】
[1] 莫裏哀(Moliere, 1622-1673),法國著名的幽默喜劇作家。
[2] 巴爾劄克(Balzac Honore de, 1799-1850),法國著名的現實主義作家。
[3] 華格納(Wagner Richard, 1813-1883),十九世紀末德國主要作曲家、音樂戲劇家。
[4]一種由人力操作的碾磨機,古時用來作爲懲罰囚犯的工具,它由一個外緣帶踏板的大圓輪組成,工人或囚犯在上面像攀登樓梯那樣蹬動踏板,以人身的重量帶動輪子。《大美百科全書》,光複書局,民 79,臺北,第二七冊,頁 60-61。
[5] 希臘傳說中宙斯之子,因爲泄露衆神的秘密,而在冥界受罰。他站在齊頸的水中,當口渴想喝水時,水便退去;想吃頭上懸著的果子時,風就把果子吹開。
[6] 萊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 1729-81),德國批評家及劇作家。
[7] 元亨寺版《漢譯南傳大藏經》則譯爲:「住想念法門之道者」;相對應的《中阿含‧增上心經》則譯爲:「是謂比丘隨意諸念,自在諸道迹」,意即能自在地主導自己的想法、念頭。見《漢譯南傳大藏經》第十九冊,頁 172;《大正藏》卷一,頁 589 上。
[8] 見《漢譯南傳大藏經》第十叁冊,頁 97-98。
[9] 巴利語 vanatha 同時具有「貪著」和「森林」的意思。
[10] 第 527 頌爲:「內外諸世間,知善不善法,值天人供養,越網是牟尼。」(《漢譯南傳大藏經》卷二七,頁143)。
[11] 齊克果(Kierkegard Soren, 1813-1855),出生于丹麥,是十九世紀著名的宗教哲學家,一般認爲是存在主義的創始人。
《破除渴愛、我慢、貪欲》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