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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丐心淚──大藏寺祈竹仁寶哲自傳▪P10

  ..續本文上一頁我身上的紅點全不見了,而且健步如飛,猶如不曾患病一樣。在多年後,老隱士的預言也一一應驗了。我在拉薩住近八年後,共軍便控製了拉薩,我在拉薩求學的生涯便告終結。至于外公的新轉世,也真的沒活了多久便圓寂了。

  在別過老隱士後,我又隨商旅徒步前行。在二十天後我們到了爐霍的一間格律派寺院,住上了十多天。在此寺時,我們身上的食物已用完,我與舅舅便只好硬頭皮,在行經的村落中挨戶行乞。僧人向居士家庭化緣,其實本爲佛教傳統。佛教的本師釋迦牟尼生爲太子,在出家後也與衆僧人弟子一樣逐家逐戶地化緣乞食。在泰國等國家,僧人至今仍然是每天上街化緣乞食的。這種傳統其實有很多意義,對專心修行的僧侶有莫大的助緣,也可令施主積集福德。當時我們舅甥二人雖吃完了隨身口糧,但其實卻仍有現金。我們行乞的原因有一半是爲體驗一下化緣的滋味,想試一下乞食的生涯。另一半原因是,由遠地往拉薩求法的學僧,的確一向有沿途化緣的傳統。但當時的我,自幼家境富裕,出家後雖然表面上過普通僧人的生活,但終究還是一寺之法臺,從未向人乞求過些甚麼。同時又因我當時對佛法的修行及理解尚淺,總抛不過世俗面子的包袱,所以當時心中很覺委屈,與舅舅互相推搪埋怨了一番,最後還是被迫地向陌生人化緣。我們自創了行乞的口號,口中喊:“吉祥!吉祥!請給一點糌巴!唵瑪呢啤咪吽!”第一次化緣時,我們只乞得約叁公斤的糌巴粉。在這一次後,我們沿途多次無奈地化緣,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也總算捱過關了。在現在想來,其實作爲一個佛教僧人,即使不能天天學佛陀般沿門化緣,若能在一生中起碼曾效法原始佛教的這種傳統一、兩次,也是甚具意義的一回事。在西藏,雖然並沒有像泰國僧侶每日排班沿門化緣的習俗,但曆史上一直也有僧俗二衆在往遠方朝聖時一步一拜、沿途化緣的傳統。西藏人基本上是全民信佛,對僧人及發心一步一拜往遠方朝聖的信衆,一般都十分樂意積極布施。在我們上路的六百年前,我們的祖師宗喀巴便是沿路化緣,背一個背包,走差不多的路徒步去拉薩求法的。

  在我們舅甥二人一面化緣、一面上路中,我們終于跨越了嘉絨地帶(爐霍在當年屬嘉絨區之邊境),往甘孜步進。往甘孜的路上,途經一座高山,山上有不少盜賊。商旅命我們小心行進,但我其實沒甚麼可怕的,因爲我身上的錢財根本不多。爲了安撫害怕的同行人,我爲他們誦念了寂天大師著作《入菩薩行論》中之偈句“普于一切旅行者,所至諸方皆安樂,隨其有所進行事,不假劬勞皆成辦”。結果我們並未遇上盜匪,只遇上一些臉部流血及手腳受損的遭劫旅客。

  在甘孜,商旅爲我們安排了甘孜寺中的一房暫往,以等待及物色由甘孜往拉薩的商旅供我們隨行。在甘孜的一個月中,我遇到了一位哲蚌寺的老“格西”(相當于佛學博士身份),向他求得了《妙吉祥真實名經》的口傳。這一部經我在大藏寺時已開始每日念誦,從未間斷一天,但在這之前我並未求得該經的口耳傳承。在求得傳承後,我當然仍保持每天念誦該經的習慣,乃至後來被判勞改、坐牢及在印度重病垂危時亦未嘗中斷一天,至今算來已有五十多年了。此外,當時著名之大師色拉寺志院洛桑旺(SerjegaenLosangWangchuk)當時正在甘孜寺說法,我便隨法師學了兩天。法師說的是康巴方言,所以我根本聽不懂開示。當時法師講授的是《上師會供儀軌》,這是我在大藏寺時已能背誦的。在法師講及儀軌之原文時,我聽得懂他是在說哪一段。但在他作解釋時,我馬上便茫然若失,一點也聽不明白。但由于在聞法時之小息時間中,寺院提供茶飲,我還是很高興(當時我們兩舅甥與乞丐的心態已差不遠了)!

  在甘孜,我們住了共一個月,期間十分愉快,也並沒遭遇太大的困境。

  沒多久後,我們碰上了一隊來自同鄉的六個人,整批人又跟上了一隊往拉薩前行的商旅。西藏地區地大人少,有不少地帶極爲凶險,互相不認識的人結伴同行是常見的情況。一路上大家通常同時行進,多多少少會互相幫助解難,但因江湖凶險,大家也不見得會推心置腹。在這種安排下,個別小隊只可跟大隊商旅,對行走路線及行止時間並無發言權,總只是在商隊拔營出發時便跟、商隊停紮時便也跟紮營休息。如果自己因病或因事落後了,便只可找安全地方等待下一隊商旅經過時才跟同行,或冒險地一邊前行、一邊留意物色找其他商隊靠挂。

  在這段路上,我和舅舅買了一匹啡黑毛色的老馬,由馬馱食物及行李。這一程路橫越遊牧地帶,途中不見村落農莊。由這前往拉薩有叁條路可走,一條是橫跨無人地帶之路,一條是偏北路,最後一條是北路。我們走的是偏北路,大概是現今川藏公路與青藏公路之間的路線。這所說的“路”,不過是指一個大概的方向而已,其中很多地方根本沒有路可走,只是朝一個方向、一步一步地行進而已。

  這段路走得十分艱苦,我們一共花了整個月才到了昌都附近之類烏齊山,亦即由成都到拉薩的半途點。

  在這有一座薩迦派寺院。它與西藏中部的薩迦寺,是供存了西藏寺院中最多藏經的二寺。我們參訪了這座寺院,並彎腰在它的藏經架下走過多遍,同時口誦忏罪百字明咒。這是西藏人朝禮佛經的習慣。在這一天,我丟失了家母給我的手帕。這條手帕是我藉以懷念家母的唯一物品。失去它後的多天中,我都耿耿于懷,猶如失去了母親一般。

  由昌都類烏齊上路,又是整個月地行走崎岖的山路。由于缺糧的原因,在這個月中,我的肚子沒有一天是滿的。在肚餓上路的時候,舅舅的話特別多。他總是在盤算當天如果是在故鄉,算日子應該便是到某人的家中誦經的日子,而那位居士通常又會供養哪一種食品︰︰︰等等。就這樣,舅舅天天一面上路、一面幻想在故鄉某居士家中的食品,天天如是!

  在這段路上,有一天我的鞋子穿爛了,便只好以布包腳行走。這樣做只頂得一陣子,布便又穿爛了,一路上我的腳走得破爛不堪。在忍痛走路時,我一直誦念宗喀巴贊及瑪哈卡那贊,心中想故往曆代祖師求法之艱苦。這樣地想令我的痛苦在感覺上減輕了不少。

  在徒步行走了近一個月後,我們才走出了遊牧區,穿越了那曲地區而到了當雄,拉薩是指日可達了。這時候,老馬因連日行走已變得體衰力弱,又因年老脫牙而吃不下草,終于因疲累及饑餓過度而跑不動了。大家都向我說:“你這匹馬是不行了,你讓它自生自滅吧!”,但我堅決不忍,便只好落後大隊、半逼半誘地拖馬慢步行走。每天早上,我會提早出發,一人一馬慢慢向北行走。沒多久後,大隊便會越過我們,到深夜大隊早已呼呼入睡時,我們才能趕到紮營地點。這樣地過了一星期後,老馬最終還是在某一天的下午倒下了。這匹馬很有靈性,顯得自知死期不遠,對我流眼淚,我陪了它良久而不論怎樣拉也拉不動它,最後我只好放棄它了。我走了幾步後回頭看,它又站起來了。我奔回頭時,它又再度倒下。我就這樣來回在荒漠中奔了好多遍,也哭陪了它良久,但最後只好無奈地上路,把它留在荒野中等死。在我後來的日子中,大半生算來也有遇上不少生離死別,但當年與這匹老馬曾共患難之無奈哭別的一幕,至今卻仍曆曆在目,一直忘記不了。

  一路上,我們每天一直只限製自己吃用少量食物,我已半年來未曾嘗到食飽的感覺了。舅舅身體不太強壯,食量卻不小,所以一直以來我堅持由我保管糧袋,否則即使是沿途化緣,也早已糧盡了。在抵達與拉薩只隔一山之距的地方時,商旅便與我們分路走了,這一天我與舅舅所余的食物剛剛吃完。這時適逢收割季節,地上有一些由農民收割的籮中漏丟的豆糧,我與舅舅當天只好拾豆而充饑。

  在行至位于拉薩市邊沿的色拉寺東面後山時,天早已入黑,舉頭只見天上繁星點點。這座山很是古怪,當地人都說山上有毒性,令人頭痛不適。我當時不知道有這種說法,但的確感到頭痛難堪,眼見一塊大石上有凹位,內有很多碎布可供作被褥用,便與舅舅商量先在大石上睡上一晚、翌晨才進城。這塊大石原來是色拉寺後山的天葬場,但當時我自然並不知道,只想好好睡一覺、待第二天頭痛好了才入城。舅舅見我實在捱不過去了,便只好同意我的決定。

  在剛躺下來不久後,附近傳來人聲,我們便連忙追上去問路。人聲來自八個僧人。他們正在摸黑趕路,又在天葬場遇到了我們舅甥,心想我們不知是盜賊還是鬼怪,所以都顯得十分害怕。一問之下,我在聽到他們的身份後當場楞了,原來這八位僧人竟全是大藏寺多年前遠赴色拉寺求學的僧人。當年的拉薩市,我猜想少說也應有幾十萬人口。在色拉寺中,僧人數目約爲八千之多,其中原屬大藏寺的學僧卻只有二、叁十個左右。色拉寺僧人一向又鮮有在入黑後在後山走動的。但在這時刻,偏偏有這幾位與我同鄉、同寺的僧人碰巧因事耽誤了回寺時間,只好摸黑趕路,就讓我碰上了,而且碰上的八人中竟全都是大藏寺的僧人,並沒有一位來自他寺的同伴。這八位僧人,由大藏寺往拉薩已多年,他們離寺時我還未登座成爲法臺,所以我們互未見過。其中一位長老僧人以家鄉方言問我:“你知道新法臺祈竹仁寶哲的消息嗎?”,我當時不知爲何竟不欲回應。他又再追問我的生地,我一一作答,僧人便說:“如果你真的來自霞渡村,不可能不認識祈竹仁寶哲!”,我還是否認了。衆僧人又再說:“我們聽到消息說新祈竹仁寶哲將會到拉薩,但一直沒接到人,你一定知道這消息吧?”,我還是支吾以對,未肯承認身份。最後,一位僧人說:“新的祈竹仁寶哲是村中著名的美人達西拉姆的兒子,你真的不知道祈竹法臺嗎?”,我這時才讪讪地回答:“我便是達西拉姆的兒子︰︰”。我這話才出口,一衆僧人在黑暗中即時撲倒地上,向我這個此時貌似乞丐的人頂禮,然後便七手八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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