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回 雄獅猛虎僞裝無能 騷狐野狼強顯本領
盛大的賽馬會就要舉行了。美麗可愛的瑪隆草原充滿了歡樂的氣氛,杜鵑在唱,阿蘭雀在叫,天空藍得像寶石,白雲白得像錦緞。花兒紅了,草兒綠了,草原似乎變得更廣闊了。
達塘查茂會場上,人頭攢動,如山似海。姑娘們穿出了自己最心愛的、平日舍不得穿的衣服,互相嬉笑著,打鬧著,追逐著,像一朵朵盛開的鮮花。連那些平日弓身駝背的老阿爸、老阿媽也穿著簇新的衣服,喜笑顔開地擠在人群中,使勁挺著腰,追憶著自己年輕時的一些趣事,倒也像年輕了許多似的。然而,會場上最令人矚目的,還是那些參加賽馬的英雄們、勇士們。你看:
那上嶺色巴八氏以琪居的九個兒子爲首的人,如同猛虎下山一般。衆弟兄一律黃錦緞袍、黃鞍鞯,在陽光照耀下,顯得富麗堂皇、燦爛奪目。
那中嶺文布六氏以珍居的八大英雄爲首的人,如同降在大地的白雪一般,衆弟兄一律白錦緞袍、白鞍鞯,在陽光下泛著銀光。
那下嶺穆姜四氏以瓊居的七勇士爲首的人,如同布滿雲雨的太空一般。衆弟兄一律寶藍錦緞袍、藍鞍鞯,在陽光下放射著琉璃般的光芒。
還有那右翼的噶部,左翼的珠部,達絨的十八大部,達伍穆措瑪布部落,富有的嘉洛部落,丹瑪河谷的陰山陽山地帶、察香九百戶等等,無不錦衣彩鞍,人人充滿豪情。
沒有人不認爲自己是勝利者,沒有人以爲自己不會奪得王位。人人都在祈禱神靈,而且堅信神靈會幫助自己。你看:
達絨長官晁通王,還有他的兒子東贊和達絨十八部落的弟兄們,把頭昂得高高的,自以爲勝利在握。在他們看來,舉行賽馬大會的預言是馬頭明王講給晁通王的,這是神靈給他們的護佑。而玉佳馬又是嶺噶布公認最快的駿馬,沒有誰的馬賽得過它。所以,達絨部落的人早把那王位視爲己有,認爲賽馬會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
琪居的衆家兄弟,位居長房。他們認爲不能丟了長房的身份,而且,如果神靈有眼,就該把這王位讓給長房來坐才是。所以他們是個個摩拳擦掌,人人信心百倍。
珍居的弟兄們位居中房。他們認爲,以往的好事輪不到他們,要趁今天賽馬的機會,合理地奪得王位,也爲本房爭口氣。八大英雄早把駿馬訓養得油光水滑,跑起來像是在草上飛。
以總管王絨察查根爲首的瓊居,雖位于下房,但他們早就心中有數。總管王時時記起十二年前蓮花生大師給他的預言,這次賽馬會,本來就應該是爲覺如准備的,就是要讓覺如堂而皇之地坐上王位。所以,他們根本不相信晁通說的什麼馬頭明王的預言,也不像晃通和東贊那樣大喊大叫,更不像琪居和珍居兩房人那樣虛榮好勝。他們心中有底,這王位是屬于下房的,只有他們的覺如才配娶珠牡做王妃。可是,覺如並沒有在他們的行列中。覺如到哪裏去了
怎麼還不來
總管王和嘉察用眼睛掃視著四周,瓊居的弟兄們也焦急地尋找著覺如。
此時,覺如正在珠牡家中,接受嘉洛·敦巴堅贊的贈品和祝願:
“送上九宮四方的氈墊,願覺如登上四方的黃金座;送上镂花的金寶鞍,願覺如做殺敵衛國的大丈夫;送上“如意珠”和“願成就”,願覺如做邪鬼惡魔的鎮壓者;送上飾著白螺環的寶镫,願覺如爲衆生做出大事業;送上“如願成就”的藤鞭,願覺如揚棄不善的國王,做我女兒森姜珠牡的好丈夫。”
祝福之後,家人已將寶馬的飾物全部准備停當,嘉洛父女二人眼看著覺如騎上千裏寶駒向賽馬場飛馳,父女二人也忙朝觀看賽馬的帳篷走去。
“覺如來了!”人群中不知是誰先看見了覺如,大喊了一聲,人們不覺爲之一振。這下可好了,達絨·東贊的對手來了,玉佳馬的對手來了。森姜珠牡也來到了姐妹們身邊。她心中暗自高興:在人們面前出現的,將不再是過去的窮孩子覺如,而打扮得體體面面、富麗堂皇的覺如,是自己未來的丈夫,是嶺噶布的大王。珠牡這樣想著,不覺把頭微微昂起,表現出一副驕傲公主、未來王妃的樣子。
珠牡這樣想著,注目觀看,一下愣住了。她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便使勁地揉了一下。沒錯,是覺如。可他,他怎麼會這副樣子呢
只見他:
頭戴一頂又破又不合尺寸的黃羊皮寬檐帽,身穿一件綻開口子的牛犢皮硬邊破襖,腳踩一雙露出了腳趾的皮製紅腰靴子,就連馬上的金鞍和銀镫也變得破爛不堪了。這哪裏是來參加比賽的,分明是個叫花子。
瓊居的衆弟兄一見覺如這副落魄的樣子,頓時大失所望。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走開了,離覺如遠遠的,生怕他的晦氣玷汙了他們。只有嘉察和總管王心中明白,雖然覺如讓人看著不順眼,可這嶺噶布的王位,定是他穩坐無疑。但是他們也不多說話,只靜靜地等著賽馬開始。
珠牡的眼前一片黑暗,心涼了半截。她簡直不能相信面前這個破衣爛襖的要飯花子將成爲自己的丈夫。她真想哭,特別是看到覺如那弓身駝背、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心裏更難受。忽然,一只蜜蜂飛來,在珠牡耳邊輕輕唱了幾句,珠牡頓時笑了,笑得那麼好看。她明白了,眼前的覺如,不過又是他的化身而已。自己一時心急,竟忘了覺如的神變本領。
只有達絨晁通王見了覺如這副樣子非常高興。他想,這下可好了,自己沒了對手,達絨家不會再擔心彩注會落入覺如手中。除了高興,晁通的另一個感覺是非常放心。所以在賽馬場上,只有他對覺如顯得格外親熱。此時,晁通更加相信馬頭明王的預言無比正確。他對瓊居那些神情沮喪的弟兄們高聲喊道:
“弟兄們,准備好呵,打起精神,賽馬就要開始了。”
這喊聲分明透露出得意和驕狂。當然,一看到覺如那副經不得陣仗的樣子,再看看晁通那春風得意的神情,人們確信:今日得勝者,除他以外,不會是別人。
在阿玉底山下,衆家勇士們不先不後,一字排開了,只聽得一聲法號長鳴,宣布賽馬開始。一匹匹駿馬像一團團滾動著的雲彩,在草地上向前飛馳著。很快,嶺噶布大名鼎鼎的叁十位英雄跑到了前面:
色巴、文布和穆江,對內稱爲叁虎將,對外稱爲“鹞、雕、狼”。他們是嶺噶布的心、眼、命根子,是嶺噶布的畫棟和雕梁。他們的馬兒跑得快,不是在跑像飛翔。
以嘉察爲首的嶺噶布七勇士,是保護百姓的七豪傑,是七十萬大軍的總首領,猶如七座黃金山,像大地一樣能負重。他們的馬兒蹄不停,猶如長虹舞天空。
以總管王爲首的四叔伯,是嶺噶布大事的決策人,也是祖業的繼承人。見多識廣的四叔伯,猶如岡底斯神山的四大水,是灌溉田地的甘露汁。他們的馬兒騰九霄,好似狂風卷黃塵。
以昂瓊玉依梅朵爲首的嶺噶布十叁人,是青年英雄的生力軍,猶如十叁支神箭,是降伏魔敵的好武器。十叁匹馬好像濃雲旋,長嘯奔騰震大地。
具有福命的二兄弟,是米慶傑哇隆珠和嶺慶塔巴索朗;具有毅勇的二兄弟,是甲本賽吉阿幹和東本哲孜喜曲;這四兄弟是嶺噶布的四面旗,是支撐帳幕的四繩索,是修蓋房舍的四根柱,是四翼兵馬的統率人,正直無邪亦無私。他們的馬兒猶如大鵬鳥,好似碧空走流星。
嘉洛·敦巴堅贊等四位,是持寶幢的四兄弟,猶如白獅子的四只爪,是雪山嶺噶布的美裝飾。他們在福德之中位最高,衆人祝願他們永不衰老福壽長。他們的馬兒跑得飛快又輕柔,好似青龍騰九霄。
俊美的叁兄弟以阿格·倉巴俄魯爲首,猶如镂花鑲玉的刀鞘與箭袋,是嶺噶布俊秀豐盛的標志。他們騎著藏地雪山馬,好似天空飛雪花。
威瑪拉達和達盼,是嶺噶布的大證人和公正判斷者,是成百意見的最後決定者,是成百會議的最後總結人。他們的眼睛觀察善惡明如鏡,他們的命令恰似鋒利無比的鋼刀。威瑪拉達騎著“金毛飛”,達盼跨下是“金黃黃”,往日爲別人排難解糾紛,今日也參加比賽欲稱王。
一股股如雲似霧的青煙從古熱石山袅袅升起,給這隆重、熱烈的賽馬場罩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在古熱石山上,有十叁個供燒香敬神的神房,人們在那裏已經燒起祭神的柏樹枝和一種叫“桑”的樹枝(注1)。香煙缭繞,布滿天空。佛燈也在神器的壇城周圍燃起,燈火閃耀,撲朔迷離。只聽螺聲嗚嗚,人們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詞,向天神、護法神祈禱,爲戰神唱贊歌。
在魯底山上觀看賽馬的人們,心情一點也不比參加賽馬的人輕松。就連那平日最活潑的七姊妹,也緊張得瞪大眼睛,唯恐漏掉賽馬場上的每一個細小的變化。在嶺噶布的重大活勸中,最善于打扮的要數姑娘們,而在姑娘們中打扮得最漂亮的要算七姊妹。重要的不是她們的服飾有多麼绮麗,而是她們那婀娜的豐姿,照人的光彩和動人的神態。所以只要她們一出現,立即會引起衆人的注目。可她們不但毫不在意,反倒願意讓衆人多看自己幾眼。
眼看賽馬場上的馬群越來越遠,萊瓊·魯姑查娅忽然想起一件事,便低聲對珠牡說:
“珠牡姐姐,我昨晚忽然做了個夢,夢見……”
“別那麼小聲,老跟珠牡嘀嘀咕咕!有什麼話,大聲講出來,讓我們也聽聽!”卓洛·拜噶娜澤故意對萊瓊說。
“是嘛,也讓我們聽聽。”幾個姑娘紛紛湊近了。她們看不清賽馬場上的情景,又不甘寂寞。就恢複了她們活潑風趣的本性。
“嗯,好吧!”萊瓊·魯姑查娅把水靈靈的俏眼一揚,爽快地答應著。她見衆姐妹把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心中好不得意,一得意,不由要唱幾句:
嘉洛、鄂洛和卓洛,
有錢時被稱爲叔伯叁兄弟,
無錢時被稱爲叔伯叁奴仆;
珠牡、萊瓊和娜澤,
有錢時被稱爲叁姊妹,
無錢時被稱爲叁奴仆。
“誰要聽你說這個。”娜澤有些不高興。
“萊瓊,你不是說昨晚作了個什麼夢嗎
說說你的夢。”珠牡也不想聽萊瓊那格言般的演唱。
“你們不要急嘛,我總要先教導教導你們,然後再給你們講故事呵!”萊瓊調皮地說著,又唱了起來:
在昨夜香甜的睡夢中,
夢見瑪隆義吉金科地,
大鵬蒼龍空中嬉;
夢見獅虎地上馳,
大象奮力在行走,
彩虹的穹窿更美麗。
夢見武勇淩太空,
能力像是鎮大地,
沒到天際返回來,
沒到地面懸空中。
夢見古日的天湖中,
太陽濃雲相競技,
濃雲雖在太空飛,
烈日光輝照天際。
我萊瓊祝願日光好,
溫暖舒暢心歡喜。
唱罷,萊瓊把小嘴一閉,不說話了。
“完了
”晁通的女兒晁姆措問。
萊瓊點了一下頭,似乎不想再說什麼。
“這是什麼意思呢
”晁姆措顯然沒聽懂。不僅她沒聽懂,旁邊幾個姑娘也直搖頭。只有珠牡心如明鏡,卻含而不露,微笑不語。
“哪位姐姐能解我的夢呢
”萊瓊又揚了揚眉毛。
“我試試!”總管王的女兒玉珍不像晁姆措那樣愚鈍,也不喜歡萊瓊的輕狂,更做不到珠牡的沈穩。她是個心急嘴快、機敏聰慧的姑娘。她看了看周圍的姐妹,也唱道:
瓊居的神魄依大鵬,
珍居的神魄依青龍,
琪居的神魄依雄獅,
達絨的神魄依猛虎,
弟兄們的神魄依大象,
倘若武勇上能淩太空,
下能鎮大地,
定是神武無比的好象征。
可聽了萊瓊唱罷夢,
武勇、本領卻不行,
駿馬不能奪取黃金座,
穹窿架出七彩虹。
太陽和濃雲在天湖上競爭,
象征著覺如是龍所生;
濃雲消逝太陽照碧空,
象征著苦行要解除。
烈日燦爛升太空,
是覺如登上王位的好兆頭;
光輝照遍全世界,
是覺如爲大衆做事圓滿的好兆頭;
祝願日光金燦燦,
是覺如給衆生造福的好兆頭。
玉珍唱罷,不僅萊瓊高興,而且珠牡也微微點著頭表示同意。只是那晁姆措像被激怒了的母獅子,身子像蛇一樣,煩躁不安地扭來扭去;頭發像黃牛尾巴似地甩來甩去,她真是氣極了。既然玉佳馬是嶺噶布公認的快馬,那麼她阿爸坐王位已確定無疑,可這兩個臭丫頭卻胡說王位是覺如的。這還了得!不要說覺如得不到王位,就是這樣說說也是不可以的。于是,晁姆措氣急敗壞地“哼”了一聲,叫魯姑直查娅聽著:
髒地方塵土飛揚遮碧空,
青草香花都不生;
髒官腦子裏多詭詐,
顛倒是非和曲直;
壞媽媽的丫頭多自大,
卻沒有智慧和聰明;
有道喇嘛說話前,
無知和尚搶先哇拉拉;
有識長官考慮前,
無知大臣訓斥吧吧吧;
未知主人口味前,
女仆炒菜當當當。
眼睛還未看見家宅門,
就想把婢女去克扣;
叁頓飯食不知在何方,
就自以爲是狗的主人。
那萊瓊和玉珍聽了晁姆措這一番沒頭沒腦的像話不是話、像罵不是罵的斥責,一時懵住了。她們哪裏知道晁姆措心裏的想法,正不知該怎樣回敬她幾句,晁姆措又開口了:
你說覺如窮是好象征,
是好象征你去等;
你說覺如苦是好兆頭,
是好兆頭你去應;
你說乞丐覺如是神子,
既是神子你去配婚姻。
萊瓊和玉珍這才明白晁姆措發火的原因,是因爲她們二人說夢和圓夢的言辭激怒了她。二人剛要回敬,珠牡輕輕拽了一下她倆的袍襟,示意不要理她。萊瓊把小嘴一撅,很不高興。玉珍卻明白了珠牡的用意,也認爲不必與她計較,只有讓她看到賽馬的結果,才能讓她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自己罵自己。
那晁姆措見沒人搭腔,以爲衆人被她說得無言以對,便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黃金寶座將屬玉佳馬,
森姜珠牡將屬晁通王,
嘉洛的財富要歸達絨倉,
嶺噶布定屬我父王。
男子漢、公馬、雄犏牛,
外表不美哪會有內才
譬如空心的肺做菜,
嚼之無物也不飽肚。
外形是流浪叫花子,
內看也是空肚皮,
覺如的馬兒像老鼠,
不像在跑像在爬。
掉在弟兄們後面像啄食,
又像達勒蟲兒用鼻向前拱,
倒數第一的錦旗雖然少,
覺如一定能拿到。
衆家姐妹雖不理會晁姆措的惡言惡語,但萊瓊和玉珍的臉卻早被氣得通紅。只有珠牡像是沒聽見什麼似的,依舊笑著,微微昂起頭,細細地觀察賽馬場。
那賽馬場上,比賽進行得正激烈。晁通騎著玉佳馬跑在最前頭,覺如騎著江噶佩布落在最後頭,嘉察一邊揚鞭急馳,一邊不時回頭望著覺如。可覺如偏不看他,倒像是要觀察大地的美麗風景,不緊不慢地走著、走著……
(注1)是一種祭神祈禱的儀式,叫“煨桑”。
《格薩爾王傳 第9回 雄獅猛虎僞裝無能 騷狐野狼強顯本領》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