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開之道
現在我們應該已經明了,要想找到敞開之道,必先如實地體驗自欺、完全地暴露自己。我們甚至會遲疑不決,不知是否該把這麼一個充滿希望的主題看作敞開之道,因爲我們對自己的野心十分留意;但留意也是念念不忘的一種表現。其實,此刻的遲疑可能是另一種形式的自欺——以力求慎重爲理由而置法教于不顧。
敞開之道的入門在于體驗暴露自己,這種體驗我們在講“灌頂”時討論過了,那就是對人生敞開自己,以真面目做人,把自己的優缺點全部呈現給道友,且自行修道。在呈現自己、受過心心相印的灌頂之後,你也許會評估自己的資曆。你有過那麼一次非凡的經驗:你曾能敞開自己,你的道友也敞開了,以致你同時與自己和道友相會。那真令人興奮,美妙極了!
問題在于我們老是想要保全自己,一再肯定自己一切正常。我們不斷地想找點實在的東西安身;兩心相會那種“神奇”境界,在我們看來太不可思議了,以致它似乎加強了我們對神通的期待。
因此,自欺之路的下一步是想見神通。我們讀過許多瑜伽士、宗教家、聖人和下凡之神的傳記,它們似乎都談到驚人的神通,不是穿壁而過,就是把世界顛倒過來,諸如此類。你想對自己證明這種神通是有的,因爲你想確定自己是站在上師這一邊,站在教義這一邊,站在神通這一邊;你想確定自己之所爲是安全有力的、好得驚人的;你想確定自己是在“善男信女”這一邊。你想要成爲那些具有奇才異能的少數人士之一,成爲那些能把世界顛倒過來的人士之一:“我原以爲自己是站在地板上,但卻發現自己是站在天花板上!”與道友相晤時那種突然發生的心心相印,的確是真實無僞的經驗,十分驚人,簡直就是神通。或許我們並不百分之百的確定,但這樣的神通一定意味著我們找到了什麼,意味著我們終于發現了真道。
這種極力想要向自己證明自己走對了路的做法,顯示我們有著非常內向的心態;我們對自己和自己的處境非常注意,我們覺得我們是少數,我們是在做極不尋常之事,我們與衆不同——這種想要證明自己天下無雙的企圖,其實只是想要給自欺找個理由罷了。“我當然有過殊勝的經驗;我當然見過神通;我當然有眼光,聽以我要繼續下去。”這是非常自閉、內向的狀態。我們沒時間跟別人、親友或外界來往。我們只關心自己。
終于,這種做法變得乏味了。我們開始明白自己是一直在欺騙自己,因而起步走向真正的敞開之道。我們開始懷疑自己的信仰全是幻想,懷疑自己在評估中曲解了自身的經驗。“不錯,我是有過刹那的頓悟,但我也因想要占有它、抓住它而失去了它。”我們開始發現自欺沒用,發現自欺只是爲了安慰自己、接觸內心、向自己證明什麼,而不是真正敞開。在這個階段,你會開始折磨自己,說:“如果我力求不自欺,那就是另一種自欺;如果我力求避免這種自欺,那也是自欺。我怎能解脫自己呢?如果我力求解脫自己,那也同樣是另一種自欺。”如是,連鎖反應持續下去——這是疊床架屋的偏執狂所引起的連鎖反應。
發現自欺之後,我們遭受極大的偏執和自責之苦,這是有益的。感受到野心的無望、力求敞開的無望、力求振作的無望,是件好事,因爲這種感受可爲另一種向道之心打下基礎。我們所要說的就是這一點:我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敞開?我們的心念疊床架屋,是向肉內生長的指甲,也就是內向:如果我這麼做,就會那樣;如果我那麼做,就會這樣。我怎能避免自欺?我認出自欺了,看清自欺了,但又如何脫離自欺呢?
恐怕我們每個人都得自行通過這個階段。我不是引導各位走成覺之路,我不保證什麼,我只是提醒各位這種做法大概有點問題。
或許,我們的確覺得這種做法有點問題,因而向上師求教。
“我完全相信此道適合我,當然相信,這一點我們談都不用談。不過,好像什麼地方出了毛病。我在自己身上一再下功夫,然而我卻發現自己連續遭受到同樣的失敗。”
“好,以後呢?”
“以後嘛,我忙得無暇做別的,因爲我被這件事迷住了。”
“好,那就把身心放松,休息休息。”
“我有什麼能做的嗎?您什麼建議都沒有嗎?”
“恐怕我一時還不能提供你解決問題之道。首先,我必須曉得你到底有什麼毛病,各行各業的專家都會這麼說;如果你的電視機出了毛病,你不是立即換個真空管,你先要把整個電視機檢查一遍,看看哪個零件失效,哪個真空管不靈。”
“其實,也看不出有什麼真正的毛病,只是我一去碰這個問題,它就發狂,全不對勁了;我試著去改正它時,卻一點效果都沒有,好像什麼地方融掉了。”
“問題嚴重。”
“您看,每次我按照您和其他上師教我的方法去自行解決問題時,我雖一再努力,但問題似乎解決不完,老是不斷出毛病。如果我開始端坐、暫停呼吸或修他法,我雖盡力做好,老問題還是一再重現。我對這些法教和修法都有極大的信心——我當然有。我愛上師,我愛修法,我的確如此——我對上師和修法完全信任。我知道有很多人因爲走了我如今想走的路,而獲得美滿的結果,但我是怎麼了呢?也許我造過惡業,也許我是敗家子。會是這樣嗎?果真如此,我就跪行到印度去朝聖,只要有必要,犧牲什麼我都肯。我可以絕食、我願受任何戒,只要能得道,只要能真正入道就行。我能做什麼?在您的經典裏有沒有其他針對我這種人的處方?有我能吃的藥嗎?有我能獻的祭嗎?”
“我不能確定。明天再來見我,也許我們能想點辦法。”
道友可能說的就是這樣:“明天或周末再來見我。我們好好談談,不用擔心。”于是你又去了,你又見到他了,你以爲自己有嚴重的問題,以爲他已爲你想出各種解決的辦法;不意他卻還是那一套,見面只是問:
“你好嗎?近況如何?”
“您這是什麼意思?我一直在等您的解答。您曉得我的處境,我的情況糟透了!”
你變得脾氣暴躁,並不是全無道理:一切如常,一點動靜也沒有,一周又一周,你一而再,再而叁地去見上師。你想開了,覺得一切努力都將落空,內心裏卻仍暗自希望:也許這次會成功,也許第四周、第五周或第七周會成功。“七”可是一個極具象征性的神秘數字。隨著時間的過去,你變得絕望了。你即將去調查一下是否能有其他解決之道。“我也許該去見另一位上師。”你想,“或許我該回國跟本國人共修。這個地方的環境與我格格不入,這位上師與我之間似難溝通;他應該跟我有某種溝通,可是很令人失望,什麼都沒。”你就這樣坐在那裏等,每次見到他,你幾乎立刻知道他要對你說什麼:“回去修禅。”或“你好嗎?請喝茶。”老是這幾句話,一次又一次。
毛病在哪兒?其實,根本沒毛病,完全沒毛病。就你的道友而言,情況良好;但在你這方面,這段急欲克服什麼的等待期間,其本身便是個毛病,因爲等待期間會令你太專注自己,向內發展而不向外發展。你在心理上或心態上,有向內集中的傾向,有所謂“大事”的觀念。要說有毛病,毛病就在這兒。
或許我該給各位講一個關于那諾巴和其上師帝洛巴的故事。帝洛巴是印度的大智者,這位上師跟他的弟子那諾巴在一起十二年,做的幾乎就是我們剛才談的那種事。“如果你去廚房把湯拿來給我,我就教你,也許教你。”帝洛巴會這麼說。于是那諾巴把湯拿來;但爲了拿湯,他曾在廚房遭受廚師和居士們的毒打。他回來時滿身是血,但心裏快樂。當他獻上湯後,帝洛巴會說:“我還要一碗,去拿。”于是那諾巴又去拿湯,回來時已被打得半死。他之所以肯去拿湯,是因他渴望獲得法教。這次帝洛巴會說:“謝謝,我們到別處去吧。”這種情形一再重複,直到那諾巴的期求之心已達極點。就在這個時候,帝洛巴脫下草鞋,用它打了那諾巴一個耳光。那是灌頂,無上甚深灌頂,最偉大的灌頂——還有許多其他形容詞可用。臉上被草鞋一擊,那諾巴頓覺無事可做了。
但是我們不要被這神秘的一幕沖昏了頭,整個重點就是敞開之道。我們已經徹底觀察過和體驗過自欺,我們一直在背著自欺的重擔,一如烏龜背著它的殼;我們老是想把自己封入此殼,企圖沖入“某處”。我們必須完全放下這股沖勁,完全放棄這種苛求,我們必須對自己發點悲心,而敞開之道,即始于此。
此刻我們應該談談悲心的意義。悲心是敞開之道的鑰匙和基本氣氛。解釋悲心觀念的最佳、最正確的方式,是從清明——含有基本溫情的清明——來談悲心。在此階段,你所修的是自信。當你的修行在日常生活中的地位更加顯著時,你開始信任自己,並且有了悲心。這種悲心不是爲某人難過,而是基本的溫情。虛空和清明有多大,溫情就有多大。溫情是自覺內心不斷生起善念時所有的那種快感。不管你在做什麼,你都不會像勉強修禅時那樣覺得枯燥無味、度日如年。其實,禅修是輕松愉快、純出自然之事,是不斷跟自己友好的行爲。
跟自己友好之後,你不能只是把友情藏在心中;你必須有表達的管道,那就是你與世間的關系。如是,悲心成了你通往外界的橋梁。對自己的信心與悲心,令你想與生活共舞,想與世間的諸般活力溝通。若無這種啓發和敞開,修心之道便成了輪回的欲道,你仍被困在改善自己之欲、實現夢想之欲當中。如果我們覺得無法達成自己的目標,我們便會失望而折磨自己;反之,如果我們覺得能夠達成自己的目標,我們便會自滿而盛氣淩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要碰我。”我們變得恃才傲物,像我們見過的某些精通本行的專家。如果有人向他們發問,尤其是質疑或問得愚蠢,他們就火了,而不肯作任何說明。“你怎麼會說這種話?怎麼會問這樣愚蠢的問題?你不明白我懂什麼嗎?”
或許,我們甚至能成就某種二相對之定,修證到一種“神秘境界”。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能看來十分安詳,有著傳統所說的道貌。但我們會經常需要充電來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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