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我的閱讀記錄 ▼

突破修道上的唯物 修道上的唯物

  修道上的唯物

  我們是來學修道的。我相信這種追求出自真心,但我們不能不對其性質加以深究。問題在于“我”能將任何事物轉爲己用,連修道也不例外。“我”爲了自利,經常企圖獲得和利用修道之法。法教被看作外物——“我”外之物——或一種我們想要模仿的哲理。我們並非真要認同法教或與法教合一。因此,上師若講“無我”,我們就模仿“無我”。我們依樣畫葫蘆,擺出適當的姿態,但在生活方式上,實不願有所犧牲。我們變成熟練的演員,對法教的真義裝聾作啞,卻在假裝修道裏找點慰籍。

  一感到自己的行爲與法教矛盾或沖突,我們就立刻以自圓其說來把沖突擺平;自圓其說者即是那扮演修道顧問的“我”。這種情形有如一個政教分離的國家。政策若不合乎教義,國王自會去找教主或修道顧問,乞求他的祝福;于是教主便找出藉口,僞稱國王是護教者,而爲國王的政策祝福。個人內心的運作,與此幾乎完全一樣,因爲“我”既是教主,又是國王。

  要想真正修道,必須突破上述的自圓其說。然而,這種自圓其說可不是好對付的,因爲其中一切都是透過“我”的觀點和邏輯去看,以致看來無不端整、精確,且很有道理。我們試圖爲每一問題都找到能自圓其說的答案。爲了要使自己安心,我們力求把生活中所有讓我們困惑的情況,全都融入我們的理論體系。而且,我們這種努力是那麼認真、嚴肅,那麼坦率、虔誠,以致很難令人起疑。我們總是相信自己的修道顧問是“正直”的。

  至于用什麼來自圓其說,無關緊要;我們可以利用聖書中的智慧,利用圖表、計算、秘方、根本教義、深奧的心理學或任何其他手法。我們一開始評估,決定應做這做那,或不應做這做那,我們就已經是把自己所修或所知與彼此對立的類別連在一起了,此即修道上的唯物,亦即我們修道顧問的虛僞道心。我們一有相對的二元觀,如“我這麼做是爲了要成就某種意識形態,或成就某種生存境界”,我們與我們的本來面目就自動地一分爲二了。

  如果我們自問:“評估或取舍有何不對?”答案便是:我們一作輔助的判斷——我該做這個,不該做那個——我們就已達到複雜層面,遠離了我們本來面目的單純。所謂禅修的單純,指的就是一心體驗“我”那善于模仿的猴性。除此之外,不管把什麼放在心上,都會變成厚重的面具或甲胄。

  我們必須明白,修道的重點無不在于舍離“我”的官僚作風,也就是舍離“我”的貪得無厭,不再像“我”那樣不斷希求更崇高、更神聖、更卓超的知識、宗教、道德、判斷、慰藉或任何“我”之所欲得者。我們必須舍離修道上的唯物。若不舍離,反而如是去做,我們最後可能發現自己擁有一大堆的修行之道。我們也許覺得這些道非常珍貴。我們已經學了那麼多——我們可能學過西方哲學或東方哲學,修過瑜伽,或許還做過數十位大師的弟子,我們已有成就,我們已經學成,我們相信自己已積足了知識。可是在這一切都完成之後,竟然還須放棄什麼,太不可思議了!怎會這樣?絕不可能!然而事實偏偏就是如此。我們所收集的大量知識和經驗,只是“我”之部分展現,只是“我”之浮誇性的一部分。我們向世人炫耀這些知識和經驗;藉著這種炫耀,我們讓自己安心,肯定自己是安安穩穩地在做“修道”者。

  其實,我們只是在開店,開了一家古董店。我們也許專門研究東方古物、中世紀的基督教古物、其他文明或時代的古物,但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在開店。在沒有陳設很多東西的時候,店內是漂亮的;粉刷的白牆、樸素的地板和明亮的吊燈,中央只有一件藝術品,美極了。所有前來的人都欣賞它的美,我們自己也是如此。

  可是我們並不滿足,心想:“一件古物就使我的店變得這麼美,如果有更多古物,我的店必會更加漂亮。”于是我們開始收集,結果弄得亂七八糟。

  我們去世界各地尋找美麗的東西——我們去印度、去日本、去許多國家。每當我們找到一件古物,由于只是一件,所以我們看它很美,于是便認爲把它放在店裏也會很美。但當我們把它帶回家,放在店裏,它就加入我們所收集的破銅爛鐵的行列了。它不再豔光四射,因爲四周還有那麼多其它美麗的東西;它不再有任何意義。我們所造成的不是布滿漂亮古物的房間,而是廢物充斥的商店!

  適當地采購,並不一定要收集大量的資訊或美麗的東西,但要對每件所購之物都能完全欣賞。這一點非常重要。如果你真的欣賞一件美麗的東西,你就會完全認同它而忘了自己;這就像在看一部非常有趣、迷人的電影時,你忘了自己是觀衆一樣。那時,世界沒了,你整個的人就是電影的那一幕。此即我們所說的那種認同——完全投入某一事物。我們是真正適當地嘗過、嚼過、咽下那件美麗的東西或那項修道的法教嗎?還是只把它當作我們那些不斷增加的大量收藏品之一?

  我之所以如此強調這一點,乃是因爲我知道我們來學法教和禅修不是爲了發財,而是真的想學,真的想發展自己。然而,我們若視知識爲古董或供人收集的“古代智慧”,那可就是走錯路了。

  就上師的傳承而言,知識不是像古董那樣傳下來的。實際的情形是,上師證得法教之真谛,而傳給弟子的卻是靈感,弟子則一如其師過去那樣,因得此靈感而覺悟。然後弟子又傳弟子,如是代代相傳。所以法教永遠趕得上時代。法教不是“古代智慧”,不是古老傳說;法教不是當作知識傳下來,不是有如祖父把傳統的民間故事轉述給孫輩。不是那樣承傳,而是切身體驗。

  藏文經典中有句名言:“知識必須像純金那樣經過錘煉才能成爲飾品。”因此,當你從別人手中獲得法教時,不要不加研判,而是要予以錘鏈,直到亮麗、高貴的金色出現爲止。然後你再按照自己喜歡的式樣把它製成飾品,戴在身上。故說法教可適用于任何時代和每一個人,因法教是活的。光是模仿上師不夠的,你不是想要成爲上師的翻版;法教是個人的親身經驗,傳至今日的法嗣,仍是如此。

  我的讀者中或許有很多人熟悉那諾巴、帝洛巴、瑪爾巴、密勒日巴、岡波巴等噶舉傳承大師的生平。對那些大師來說,法教是活生生的經驗;對當今的傳承持有者來說,亦複如是。他們不同之處,僅在生活細節。法教有一特色,像剛出爐的面包,還是熱的、新鮮的。每一位面包師部必須把烘製面包的一般知識,運用于自己的面團和烤箱,製成之後,他還必須親口去把新鮮的面包切開,趁熱吃下。他必須先讓法教成爲自己的,然後再依之而修,這是非常活的過程,沒有所謂收集知識的那種自欺。我們必須在自己的經驗上下功夫。有了疑惑,我們不能回頭去找所收集的知識,企圖從那裏獲得一些肯定或安慰,如:“上師和法教都站在我這邊。”修行之道不是那麼走的。修行之道是孤獨的個人之道。

  問:您認爲修道上的唯物是美國特有的問題嗎?

  答:每當法教傳入一個國家,修道上的唯物問題就更加嚴重了。目前,美國無疑是接受法教的沃土;也就是因爲美國這麼肥沃,這麼想要求道,才有可能招來冒充得道者的騙子。騙子不會選擇做騙子,除非得到鼓勵。若無此鼓勵,爲了發財、成名,他們會去當強盜,搶銀行。由于美國求道心切,宗教乃變成發財、成名的捷徑,結果我們看到有騙人的假上師和假弟子。我想此刻的美國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地方。

  問:您有沒有以哪一位今仍健在的大師爲您的上師?

  答:目前沒有。我的上師和老師都在西藏,與我身天各一方,但他們之所教與我同在,而且繼續如此。

  問:那麼您大致是跟誰學呢?

  答:境遇即我上師的言教與身教。

  問:釋迦牟尼佛成覺之後,有沒有留下一點“我”來繼續弘法?

  答:弘法是巧合,他沒有弘不弘法之欲。一連七周,他獨自坐在樹蔭下,走在河岸邊。碰巧有人來了,他才開始講話。你別無選擇,你人在那兒,完全敞開。情況自動出現,弘法應運而生——此即所謂“佛行”。

  問:無求道之欲,很難。這種求道之欲,是不是隨著修道而遞減呢?

  答:你應該讓初起的沖動漸息。你初起的求道沖動會將你置于某種神聖之境;但是你若在那種沖動上下功夫,它便會逐漸消逝,到了某一階段,它就變得單調乏味了。這一點所告訴我們的很有用。你看,跟自己打交道,跟自己的經驗打交道,真是太重要了。若不如此,修行之道便成險途,純爲外在的娛樂,而非有生命的個人經驗。

  問:你若決心尋求出離無明之道,那就幾乎可以確定你所做的一切,只要讓你覺得舒服,便是對“我”有利,而這實爲修道之障。在你看來是對的,全是錯的;凡是不把你顛倒過來的,都會把你埋葬起來。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脫離這種困境?

  答:你若做了似乎是對的事,那並非說你之所爲有錯,道理很簡單:根本沒有對錯的問題。你不落二邊,既非爲“善”,也非作“惡”,而是在超越“彼”“此”的整體上下功夫。我願稱之爲完整的行爲,不是偏向一方的行爲;而一切與善惡有關的行爲,則似乎都是偏向一方的。

  問:你若感到困惑,而力圖走出困惑,那似乎是過分努力了。但你若全不用力,那是不是又成了自欺?

  答:不錯,但這並非說你必須過兩極的生活——不是過分努力,就是全不用力。你必須依“中道”行事,所謂“中道”,即是一種“如實存在”的完整境界。我們可以用很多詞句去描述這種境界,但實在說來,你必須去做才行。你若真正開始過中道的生活,你自然會了解它、找到它你必須讓自己信任自己,必須讓自己相信自己的智力。我們是了不起的人,我們內心有了不起的東西。我們非得讓自己自在不可。外來的援助幫不上忙。你若不願讓自己成長,你就會陷入自我毀滅的迷惑過程;那是自殺,不是他殺。迷惑之所以有力,原因就在它能導致自我毀滅。

  問:什麼是信?信有用嗎?

  答:信有單純、不疑、盲目的信仰,也有明確、堅定不移的信心。盲目的信仰沒有靈感、非常天真。它雖無大害,但亦無創造力,因爲你的信仰從未跟你自己有過連系或溝通,你只是非常天真地盲目接受整個信仰。

  至于信心之信,則是理直氣壯之信。你不指望有現成的解決之道莫名其妙地送上門來,你只是針對現狀下功夫,毫無疑懼地涉入其中。這種做法極具創造力和正面的意義。你若有明確堅定的信心,你對自己便會極有把握,而無須自我檢討。那是確實了解現狀的絕對信心,因此你乃能應每一新情勢之所需,毫不遲疑的另辟蹊徑。

  問:什麼是修道的向導?

  答:實際上,似乎並無任何特定的向導。其實,如果有人做你的向導,那就值得懷疑了,因爲你所依賴的是外在的東西。保持本來面目可做爲你的向導,但非先驅,因爲你沒有可追隨者,你不必跟在別人後面跑;你要乘風破浪,勇往直前。換言之,向導不是在你前面走,而是與你同行。

  問:您能否多談一談禅修如何讓“我”的防禦措施短路?

  答:“我”的防禦措施包括自我檢討,或那種不必要的反省。禅修的基礎不是以自我檢討的方式去觀想某一主題;禅修是完全認同你所使用的任何修法。因此,禅修不在自我保全方面下功夫。

  問:我似乎是生活在精神垃圾場裏,我怎樣才能把它轉變成只放一件藝術品的簡樸房間?

  答:爲了能欣賞你的收藏,你必須從一件收藏品著手。你須找一塊踏腳石,或一個靈感之源。也許你研究了一件,其余的收藏品就用不著研究了。那一件可以是你從紐約弄來的一個路標,連這麼微不足道的東西也行,但你必須從一件東西著手,欣賞它的質樸,欣賞這件垃圾或美麗古董的粗拙。我們若能從單一事物著手,那就等于是在一間空室裏放一件東西。我想這是找踏腳石的問題。由于我們的收藏品太多,以致不知從何處下手,此即主要困難之所在。你不得不讓自己的本能來決定先挑哪一件。

  問:您看人爲何都那樣保護自我?“我”爲何那麼難以放下?

  答:人怕空虛,怕沒同伴,怕沒形影相依者。與人無緣、無事無關、跟什麼都攀扯不上,這些感受是很可怕的;即使只是想想,不是實際經驗,也會令人感到極端恐怖。一般來說,我們怕的是空,怕在無堅實可靠之處落腳,怕失去那被視若堅實確定之物的身分。這種恐懼會對我們構成極大的威脅。

  

《突破修道上的唯物 修道上的唯物》全文閱讀結束。

菩提下 - 非贏利性佛教文化公益網站

Copyright © 2020 PuTiX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