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個故事)
唐代詩人白居易,笃信佛法(尤其古稀以後潛心專修淨土法門),晚年自號香山居士,所以後人亦多稱“白香山”。有一天,他去向京兆興善寺惟寬禅師請教:“身口意如何各自修行?”
禅師說:“用身修持,是戒律;用口宣講,是法義;用心實踐,是禅義。律即是法,法不離禅。身口意應該合一而修,怎麼可以分開呢?”
白居易問:“既然身口意沒有分別,爲什麼要講修心呢?”
禅師說:“心,本無損傷,原不必修。說修,是要人無論垢淨,都不起念頭而已。”
白又問:“垢念,可以拂拭。說不起垢念,是對的。怎麼連淨念也不能起呢?”
禅師說:“這就好比人的眼睛,不能有沙塵。金子雖是珍貴的東西,但金屑落入眼睛也不舒服。你看看天空的雲吧,烏雲能遮蔽青天,白雲也一樣遮蔽青天呀!”
白居易還不甘心,又追問下去:“如果心中不起垢,也不起淨,無修無念,這和凡夫有什麼不同?”
禅師說:“凡夫是無明的心,禅者是離棄了無明、離棄了執著的心。凡夫不知修,或妄修,而禅者是正知正見的真修。”
修,就是行,就是爲了自悟自證。身口意是一個整體,行和證,也是一個整體。垢不要,淨也不要,有淨就有垢,多麼深刻的智慧。什麼是凡夫的修?什麼是禅者的修?關鍵就在能不能證?能不能悟?智慧從何處來?智慧只有從證悟中來,只有從信、解、行、證中來。
證有兩種證:一是證別人的發現,證別人得到的結論。別人說的是不是真理?要靠自己去求證。牛頓坐在蘋果樹下,發現了地心吸力,那是牛頓的發現,不是你的發現。你可以重新發現一下,重新證一下;瓦特坐在開水爐前,發現了蒸汽,發明了蒸汽機的原理,那是瓦特的發現,也不是你的發現,你重新發現一下,重新證一下;法拉第發現了電磁效應,那也是法拉第的發現,不是你的發現,你可以重新發現一下,重新證一下。這種證,也是很可寶貴的,你不會盲從,不會迷信,你能證得,同樣是一種智慧的啓悟。不是你的發現,你能重新發現一下,重新證悟一下,這不就是證道了嗎?
第二種,就是自證。近代禅宗大德虛雲老和尚,生于1840年,圓寂于1959年,活了一百二十歲。他年輕時下了二、叁十年的苦功,讀了許多經書,但功效未見,心智還是局限在某一層面,他想到經書裏尋找答案,但那些答案總是別人的,不是自己的。後來五十多歲時,他在太湖裏坐船,因爲風浪太大,整個船翻了。他不會遊泳,在水裏亂抓亂爬,喝了許多水,總算摸上了岸,這時候,他的心智忽然整個解開了。這是某一種突發的機緣,促成了他的自證。聖凡一念之間。一念之差,會使一個人喪失所有的時間,一念之差也可以使一個人悟道。過去所謂浪費了叁個小時,其實每一秒都是很美妙的。有了這次證悟,他就不再後悔了。他覺得那叁個小時,正是“失敗是成功之母”,而不是浪費。過去到底怎樣?那是你今天自心的評價。如何評價還是源自自心。
佛門有個“自家寶藏”的典故:慧海(大珠)去見馬祖道一禅師時,馬祖問:“你來這裏做什麼?”慧海回答:參方學道,希望求得佛法的寶藏。馬祖說:“你沒管好自己家裏的寶藏,甚至還沒有發現自己家裏的寶藏,只顧東奔西跑,向外去找寶藏,其實到任何一個地方去找,都沒有你自己的那個寶藏來得最可貴。真的寶藏還是在你自己的家裏呀!”
一般人以爲求道,就是去和別人求,向老師去求;求法,就是去向高僧請益,向名家、大善知識去請求傳授。佛門也有“傳法”的儀軌,製度,但那只是一種“儀式”而已。聖嚴法師曾把“皈依叁寶、接受佛法、受戒”等等以爲有東西可傳的想法,稱之爲“這些都是似是而非的觀念”。傳衣傳缽,祖師寫了法卷傳給你,那也只是一種儀規、一種象征性的“傳”。真正的“法”不是口傳手傳,而是心傳。即以心相印。大量的禅宗語錄、禅門公案中,都記載了只有一個會心的表示,而無別的什麼東西可傳。“心心相印”這個成語,也是從佛家來的。所謂“心心相印”,就是祖師與弟子智慧相通,一句話,一個表情,一個動作,即已傳遞了信息,從而證明弟子已真正發現了自己心裏的寶藏,所以叫“心外無法”,“心外實無可求。”
馬祖說的“自家寶藏”就是自己的證悟。這個證悟(寶藏)就叫“明心見性”。從汙染的心變爲清淨的心,從煩惱的心變爲智慧的心,從偏執的心變爲覺悟的心,這就叫“明心”。性是佛性,“見性”就是見到自己本有的如如不動的佛性。別人看不見、摸不著,只有自會、自知。當然無法言傳。一旦開悟,也就是發現了自己的寶藏。一個人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永遠向外尋求,永遠也無法滿足自己。真正能滿足自己的還是自己的內心。反求諸己,才能最終解決問題,所謂“自助人助,人助天助”即是此理。你自己都不肯幫助你自己,別人還會幫助你嗎?你立志自強、自立,自力更生,當然大家都會來幫你,不過,那個時候,恐怕你也已不再需要別人的幫助了,恐怕已經決心去幫助別人了,因爲你已獲得了自求自助的智慧。慧海(大珠)禅師,不就是這麼證悟的嗎?
信由信仰、信願、信求、信順、信心、信奉一直到信證,這是修行的前提,也是培植善根的思想基礎。有了善根,就能進入;有了善根,才能深入。所以說:“佛法無邊,唯信能人。”有了信的基礎,才能走向解、行。解有解慧,行能證悟,獲得法喜、法樂,所以“信”是功德。佛教不重說教,而重實踐(行)。通過行(實踐)而獲得的證悟,正是通過實踐發現真理,又通過實踐檢驗了真理。佛教的真理是看得見、摸得到、可修(實踐)可證(檢驗)的,所以佛教反對盲從、反對迷信,反對未經自證的妄執、無明。
前面說到,我們今天的學習,是一個系統,必須解決好學習的動力,學習的毅力和學習的能力。現在可以看到,“信”,正是學習的動力。“解”和“行”正是學習的毅力。“信”和“證”又激發了、開發了、解放了學習的能力。我們今天的學校教育,強調的是知識,老師在上課時“滿堂灌”的是知識,學生死記硬背的是知識,走進考場,考試的還是知識的掌握(和運用知識的能力)。怎樣理解知識?怎樣掌握知識?又怎樣運用知識?首先要弄清楚這些知識是怎麼來的?可信不可信?從小學到大學,所學的知識,都是別人的發現(不是你的發現),都是別人的結論(不是你的體驗和證悟)。假如我們也來證明一下,自證一下,得到證悟,那麼,這種學習效果(知識的掌握和知識的運用),恐怕就將産生質的飛躍了。我們的學生,也就無須再死記硬背了,學習的能力、學習的興趣、學習的智慧,也必然會大大解放了。
佛教講“開發自心”,重在自心的證悟,不是一種表面的外在的實踐。佛陀有一次對迦摩羅人說:“你要知道誰說的是真理,是不是真實的,就要通過自己的驗證。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曆,去檢驗、證悟你所聽到所遇到的事情。”二千五百多年前佛陀的這一教導,同我們今天所說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准有什麼區別呢?由于量子物理學的發展,一位著名物理學家指出:“宇宙的確就像一個偉大的思想。”這和《法句經》“心爲法本”、“心外無法”、天臺宗的“一念叁千”、華嚴宗的“叁界所有,唯是一心”又有什麼區別呢?
沒有其他的方法和途徑可以到達真理,真理只靠你自己去尋找,去發現,去悟得。在佛法中這就叫“自證自悟”,“如實知見。”
信、解、行、證,這是佛陀在二千五百多年前就已提出的智慧的教育,教育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