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記。古德雲:“不怕念起,只怕覺遲。”絕非虛語。我們倘能提高警惕,集中心力觀牢心念起處,不隨之流轉;任何事物當前皆不粘染,不消叁五年,即能打成一片。
複次,“保任”功夫是由淺入深的兩部功夫,不是一回事。“保”者,保護也;“任”者,放任也。做功夫先從保護下手,如嬰兒降生後,須妥善保養,以免夭折一樣。等有爲的保護功夫做到圓滿,在日常動用中毫無走著時,才能進入“任”字功夫。任其自由行動,要坐便坐,要行便行,毫無拘束,方能進入無爲正位。更向上,渾化其無爲之迹,無所謂無爲不無爲,鎮日如癡如呆,饑來吃飯,困來打眠,方得真實受用。但如因做“保”字功夫時,用功過切,看得過緊,時間長了,呆如木雞,死而不化,則又非是。故做功夫有叁難:一是認識本來,立穩腳跟,無所狐疑難;二是認識本來後,綿密保任不忘難;叁是不死保護,活潑放任難。過此叁者,則天上天下唯爾獨尊矣!
或問:“大慧杲禅師斥諸方靜坐觀心爲默照邪禅。今子教人于直指見性後,綿密觀照,保護真心,豈不落入默照邪禅之列? ”答曰:大慧斥諸方爲默照邪禅者,以諸方不知有—不識本性—只在那裏空坐,徒勞無益,更有落入死水、無記之虞,所以斥爲邪禅。今我們大家先識本性,而後加以綿密保護,不是空保;是有主、知妙有的保,猶如有了孩子後加以養育的保,不是沒有孩子的空保。這和大慧斥責的邪禅截然不同,不可混爲一談。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在修法的途程上如此重要,就更突出了直指的重要性和關鍵性。
直指見性既如此重要,諸大祖師能爲學人開發自性,令其當下悟者,而免迂回曲折地多走彎路,真是功德太大了。禅門五宗的諸大祖師能爲學人暢曉無疑地直示真心的,代不乏人,但其中說得最直接痛快,令人聞後即能悟道的莫過臨濟祖師。他非但把如何是當人的佛性及這性在什麼處說得一清二楚,而且把悟後如何做保任功夫以及功夫向上升進的曆程,也用“叁玄叁要”毫無保留地表泄出來。不似他宗把說到嘴邊的關鍵話又咽了回去,使人反而生疑,摸不著頭腦,這大概就是今日他宗皆絕響,唯臨濟尚能延續的原因吧。
臨濟祖師開示學人說:我與諸佛不別者,乃認得這說法之人,聽法之人,他是無依的人,他是諸佛之母,諸佛皆從此出。又雲:豎起眉毛,挺起脊梁,露出巍巍堂堂這說法之人、聽法之人,便是活佛活祖。又雲: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出入人之面門。又雲:欲識此無位真人麼? 即今說法、聽法者是。又雲:人要求真正見解,不要求殊勝,殊勝自至。何以謂之真正見解? 你四大色身不解說法聽法,脾胃肝膽不解說法聽法,虛空、物境不解說法聽法,是什麼解說法聽法? 是你目前曆曆的勿一個形段孤明,是這個解說法聽法,若如是見,便得與佛祖不別。又雲:你欲識佛祖麼? 只你能聽法的便是,如信不及而向外求,設求得者,皆是文字名相,終不得他活佛活祖之意。又雲:約山僧見處與世尊不別,每日多般用處欠少什麼? 六道神光未曾間息,若能如是見得即是一生無事人。又雲:你欲得生死去住自由,即今識取聽法的人,無形無相,無住處,活潑潑地應萬般設施用處,只是無處所,覓著轉遠,求之轉乖,號爲秘密。……
臨濟祖師見得真,說得苦,將“說法、聽法”的人反覆叮咛囑咐學人的話,多不勝舉。總是要人當下信得及,識得透,才能了畢大事。我們後輩學子果能于斯識得本性的端倪,毫不懷疑地于行住坐臥中加以綿密保任,消盡妄習,圓證菩提,方不辜負臨濟公赤誠爲人的本懷。
至于“叁玄叁要”更是臨濟公心詣。因他用心細密,親曆過來,說得清楚透徹。他說大凡演唱宗乘,一句中須具叁玄,一玄門須具叁要。這叁玄叁要,我們要細細參透,方知由初悟,漸臻圓滿的玄奧。但曆來諸方對這叁玄叁要究竟是哪叁玄哪叁要呢? 各執一詞,爭論不息,相持不下。如古塔主、洪覺範、張無盡等,有的說是藉此爲塗毒鼓聲,一死便休;有的說是截斷衆流,壁立萬仞,偷心全死而悟本來;有的說似清涼寂滅幢等。惟古塔主獨排衆議,謂臨濟公既說叁玄,應還他叁玄,怎可以一語而概之。乃采集言句表彰叁玄,但于中又遺漏幾要,不無支離破碎之感。在此衆論紛壇,莫衷一是之際,汾陽昭禅師乃以一偈而概之曰:“叁玄叁要事難分,得意忘言道易親;一句明明該萬象,重陽九月菊花新。”他是臨濟公第五代孫,他說難分,誰敢再分。以是叁玄叁要之詣,塵封高閣,決無有再提起者。迨至清初天童密雲悟禅師的法嗣叁峰禅師出世,進問乃師本宗初祖叁玄叁要的的旨,悟師以汾陽昭偈答之,叁峰不肯,請師清楚明晰地指出叁玄是哪叁玄? 而且一玄有叁要,叁玄就應有九要,九要又是哪九要? 不可籠統颟顸地說一句事難分而作罷。因此引起師弟不睦,更因此爭論。清雍正帝目爲犯上,阻止叁峰語錄流通,焚毀其書,致今日無從查閱此公如何申述叁玄叁要之玄旨,誠爲莫大的憾事! 于茲無可奈何之際,謹就諸先賢關于叁玄叁要之論述,擇其適合爲近代人用功之軌範者略錄之于後:
臨濟公說“一句中具叁玄”。在要弄清叁玄之前,先要明白這一句是哪一句,不明白這一句又何從透叁玄呢? 原來這一句就是上面說的“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即今說法、聽法者是”。這一句最關緊要,是叁玄叁要的總綱。明白這一句,識得本來面目,才可往下談玄要—用功的過程。否則,如紙上談兵,空說無益。
所謂說法聽法的無位真人,即本來本真,不因造作,不用修成而無依倚的本色道人也。我們現在能說法聽法的不是四大色體,乃各人目前曆曆孤明而無形相的“靈明妙覺”。我們會得這個“妙覺”,只爲初悟,習氣未除,自救不了,需要曆境練心,上上升進方能與佛祖把手共行。所以臨濟公把這段曆進的途程分爲叁玄叁要。
從這句說法聽法的無位真人上因各人的根基和所悟的深淺不同,分爲叁玄。是哪叁玄呢? 第一是體中玄,第二意中玄,第叁是句中玄。蓋從悟得的妙體上發而爲之的大意,由意産生妙用拈出而爲言句。臨濟公于每一玄,各有一句說話,今爲讀者易于明了契入起見,將叁句提示,顛倒過來,由淺入深的從第叁句中玄開始分段略說如後:
(1) 句中玄:“看取棚頭弄傀儡,抽牽全藉裏頭人。”
這句話就是說我們看木偶戲,木頭人會動,全靠人在裏面抽線。教我們由此明白我們之所以能言能行全是佛性的作用,離開佛性,這個色體就如木頭一樣,不能動彈,藉此提示而明悟本來。但這只是初悟,執著習氣猶在,故此時自救不了。但在悟後,只要不放逸,不得少爲足,精勤綿密地做保任功夫,即能除盡習氣而了斷生死。故這裏就功夫上進的程式分爲叁要:
初要,初悟時脫離諸相,識得本真,是爲句中玄初段。
中要,既識本真,習氣猶在,即當綿密保護,不可稍懈。
上要,以自己保自己,則有想像光影,思欲離之,但功力不夠,猶不能忘。此時任你保護嚴密,但有相而不能忘,所以臨濟公說自救不了。
(2) 意中玄:“妙解豈容無著問,漚和爭負截流機! ”
斯道妙理難解至于不可以言解,斯真妙矣。既妙至無可言解,則起念來問者,豈不錯乎? 即善問如無著菩薩者,至此亦無能措詞。蓋無爲法門,其初已悟截流之機—即識得本來—入于正位,則群流—妄想—皆斷。漚和者乃水中之泡一起一滅和而成塊也,任你百千萬億有言說的問答漚塊,怎能負擔得起截斷衆流的大機大用? 意思是任你百千問答,終歸有解,豈能如無解之妙解,一齊放下,無問無答當下即截斷衆流,而端坐證無爲。這裏就功夫進度也分叁要:
初要,接句中玄上要,因保任功夫綿密,能離卻想像光影,然猶有離在意中。
中要,功夫更加綿密,忘卻“離”字,遂入無爲正位。身心輕安,受用無比。其始也返照之意多;今也變返照而爲寂照,端拱無爲,一無事道人而已。
上要,此時無所謂功夫,無功之功,其功甚大,即無爲亦渾化其迹,無所謂無爲矣。此時不求神通變化,而神通自來! 到此地位已明兩玄六要,可以教化人天,故臨濟公雲:此句薦得可以爲人天師。
(3) 體中玄:“叁要印開朱點窄,未容擬議主賓分。”
此叁要不是上面說的初、中、上叁要,而是身、口、意叁要。上面說的叁要乃返本還原,自家大事了畢者;此叁要乃印開心地—朱點—發百千萬陀羅尼,建立化門,起度生之妙用者。爲度生故,身則外現威儀;口則隨機對答;意則智悲雙運。以此爲印,開發心地,廣大無邊,凡一切料簡、與奪、權實、照用、賓主,不必擬議而自然曆曆分明。( 試問:東西兩堂二僧同時出來下喝一聲,還分得出誰是主誰是賓否? ) 這裏也分叁要:
初要,功夫妙到極處,則妙不能久炫其妙而返淡,此淡乃功夫妙到盡極處,返而爲淡,不是未曾曆過意中之玄要而妄言淡者。淡如水,水無味,同愚人一樣,無識無知,穿衣吃飯而已。
中要,我們本體本來如此,今複如此,並無增加。斯理實非妙字能盡,惟淡字好,但大家一入淡則覺孤寂而飛走去,惟智者能安而樂之。淡雖無味,然無味中有一至味在。原來不是色,不是空,不是一,不是萬,不是凡,不是聖,不是境,不是物,不是有爲,不是無爲,不是亦不是,于行住坐臥,動靜酬酢往來之中而曆曆孤明,如朗月當頭,推之不去,攬之不來,總無絲毫接續斷滅,影響之相。
上要,至此難于開口措詞,世尊見文殊、迦葉白椎竟便下座,古來諸禅德至此便拂衣歸方丈。惟曹山禅師有一句話可用來明此上要。僧問曹山:“朗月當頭時如何? ”山曰:“猶是階下漢。”僧曰:“請師接上階。”山曰:“月落時相見。”諸位讀者,月落後莫非即漆黑一團,不見光明了麼? 非也,這是功夫到究竟處,渾化相忘,毫無痕迹,猶如吾人在空氣中而忘其爲空氣也。此時如有人進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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