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慧寂默照爲宗
慧寂(815-891),韶州懷化人,俗姓葉,年十五欲出家,父母不許,後二載,斷手二指,跪父母前誓求出家,遂依南華寺通禅師落發。初谒耽源,已悟玄旨,後參沩山,遂升堂奧。耽源將六代祖師所傳九十七圓相傳慧寂,寂一覽便付之一炬,後重錄一冊,竟無遺失。師靈祐時,問如何是真佛住處,沩山雲:“以思無思之妙,返思靈焰之無窮,思盡還源,性相常住,事理不二,真佛如如。”于言下頓悟。自此執侍,前後十五載,尋往江陵受戒、住夏、探律藏,後參岩頭,問石室,終傳靈祐心印。“年叁十五,領衆出世住,前後諸州、府、節、察、刺使相續十一禮爲師。”曾住五莽山。僖宗帝乾符六年(879),還袁州大仰山張化門,故以仰山之名爲世知。“接機利物,爲禅宗標准。”晚年遷韶州東平山,唐昭宗大順二年(891)卒,年七十七。
仰山繼其師沩山之旨,師徒共創沩仰宗,二者亦有細微區別,沩山以“鏡智”爲宗,出想生、相生、流注生;仰山則以“默照”爲宗,而出九十七圓相,茲述仰山之旨如下。
(一)“默照”爲宗,如實而修
慧寂承沩山以“思無思之妙”,思盡還源,體用一如,事理不二的思路,倡“默照”爲宗,如實修行,默照,即沈默專心坐禅,以慧來鑒照原本清淨之靈知心性。“默照”不是默默面壁,放棄參悟,而是以無心之心,以無所得、無所悟而悟本來清淨俱足之性。《五燈會元》載仰山與其弟子劉侍禦、陸希聲的對話說:“劉侍禦問:了心之旨,可得聞乎?師曰:若要了心,無心可了。無了之心,是名真心。……陸希聲相公欲谒師……公纔入門,便問:叁門俱開,從何而入?師曰:從信門入。公至法堂,又問:不出魔界,便入佛界時如何?師以拂子倒貼叁下,公便設禮。又問:和尚還持戒否?師曰:不持戒,曰:還坐禅否?師曰:不坐禅。公良久,師曰:會麼?曰:不會。師曰:聽老僧一頌: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坐禅,酽茶叁兩碗,意在鑺頭邊。量卻問:承聞相公看經得悟是否?曰:弟子因看《涅槃經》有雲,不斷煩,而入涅槃,得個安樂處。師豎起拂子,曰:只如這個作麼生入?曰:入之一字,也不消得。師曰:入之一字,不爲相公。公便起去。”這裏的“無心可了”、“不出魔界,便入佛界”,“不持戒”、“不坐禅”,“不斷煩惱而入涅槃,”表面上是否認誦經、持戒、坐禅,實際上是以無心之心來誦經、持戒、參禅,隨時觀照自己的清淨本心。仰山與僧思益的對話也可說明這一點,思益問:“禅宗頓悟,畢竟入門的意如何?”師曰:“此意極難,若是祖宗門下,上根上智,一聞千悟,得大總持,其有根微智劣,若不安禅靜慮,到這裏總須位然。”慧寂認爲,上根利器可以一聞千悟,即頓悟,而根微智劣之人,則必須安禅靜慮,方可漸悟。可見,他並不是一律排斥經教、坐禅、而是根據不同人的根機,當機施設,方便接引學人。
以“默照”爲宗,實質上就是如實而修,他反對那些追求“叁明六通”,棄本逐末,不如實而修的人,他開法王莽山時,上堂說:
汝等諸人,各自回光返照,莫記吾言。汝無始劫來,背明投暗,妄想根深,卒難頓拔,所以假設方便奪汝粗識。如將黃葉止啼,有什麼是處?亦如人將百種貨物,與金寶作一鋪貨買,只擬輕重來機,所以道石頭是真金鋪,我這裏是雜貨鋪,有人來覓鼠糞,我亦拈與他,來覓真金,我亦拈與他。”時有僧問:“鼠糞即不要,請和尚真金。”師曰:“齧镞擬開口,驢年亦不會。”僧無對。師曰:“索喚則有交易,不過喚則無我。若說禅宗,身邊要一人相伴也無。豈況有五百七百衆邪?我若東說西說,則爭頭向前采拾。如將空拳诳小兒,都無實處。我今分明向汝說聖邊事,且莫將心湊泊。但向自己性海,如實而修,不要叁明六通。何以故?此是聖末邊事。如今且要識心達本,但得其本,不愁其末。他時後日,自具去在,若末得本,縱饒將情學他亦不得,汝豈不見沩山和尚雲:“凡聖情盡,體露真常,事理不二,即如如佛。”
慧寂主張各自回光返照,向自己性海,如實而修,不要追求什麼“叁明六通”之類的“特異功能”。“特異功能”是現代科學至今尚未認識的領域,古德認爲,“特異功能”是修煉到一定程度自然出現的現象,如果放棄根本,舍本逐末,那是一事無成的。仰山和尚堅持禅門注重煉“內功”,認取自家圓滿俱足的本性,反對單純追求“神通”的迷信,這是繼承了達摩、慧能以來“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的正信佛教的優良傳統,體現了禅學發展的主流。
(二)九十七圓相,用而不執
慧寂接引徒衆,重視不執著于相,又不離于相。他初谒耽源,把耽源傳給他的九十七圓相用火燒了。說:“慧寂一覽,已知其意,但用得不可執本也,”“耽源上師,師(慧寂)出衆作此〇相以手拓呈了,卻叉手立,源以兩手相交,作拳示之。師進前叁步,作女人拜,源點頭,師便禮拜。”慧寂燒掉列代祖師所傳圓相,並非棄而不用,而是不用而用,用而不執著。也就是說,圓相之作用,在于方便學人契入真好理境,由此而入。則圓相之存廢就無關緊要了。他在驚人的記憶力與理解力,一覽便知,燒掉後重錄一本,竟無遺失,確實身手不凡。
九十七圓相,有六重意義,即:圓相、暗機、義海、字海、意語、默論等。
圓相:即表示遠離語言文字的境地。“陸希聲相公欲谒師,先作此〇相對呈。師開封,于相下面書雲:“不思而知,落第二頭;思而知之,落第叁者。”遂封回。”也就是說,不思而知爲第二義,思而知之更次一等;只有遠離語言文字,總能證悟涅槃真理。一僧問沩山:“和尚還識字否?”師曰:“隨分”。僧以手畫此〇相拓呈,師以衣袖拂之,僧又作此〇相拓呈,師以兩手作背抛勢,僧以目視之,師低頭,僧繞師一匝,師便打。僧遂出去。有一僧右旋一匝,問師什麼字,師于地上書十字酬之。僧又左旋一匝,問什麼字,師改十字作卍字,僧畫此〇相,以兩手拓,如修羅掌日月勢,問是什麼字,師仍畫此卍相對之。僧作婁至德勢,師曰:“如是!如是!此是諸佛之所護念,汝亦如是,吾亦如是,善自護持。”其僧禮謝,騰空而去。這是說,〇形表無相叁昧,如滿月之狀,也可象征佛性廓然虛明,有不可思議的大妙用,只有遠離名言,總能證悟這玄妙的境地。
暗機:即以特定圓形符號表示諸佛密意,以示賓主、縱奪、機關、眼目、隱顯、權實。《人天眼目》卷四說:仰山于耽源處受此圓相,“後于沩山處得印證。說:“諸佛密印,豈容言乎?”又曰:我于耽源處得體,沩山處得用,謂之父子投機,故有此圓相。”
義海:即以義解釋禅悟之理,將覺海變爲義海。仰山在洪州觀音寺時,一天飯後,有僧來禮拜,仰山看都沒看一眼,僧問:和尚識字嗎?山答:隨分識幾個。僧圍繞著他繞了一圈,說:“是什麼?”仰山在地上畫十字、卍相對之。僧又作數至勢,仰山肯定地說:“如是如是,此是諸佛之所護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善自請教仰山,仰山禮謝,騰空而去,後經五日,一道者以不辯此中叁昧,請教仰山,仰山解釋道:”吾以義爲汝解釋。此是八種叁昧,覺海變爲義海,體同名異。然此義合有因有果,即時異時,總別不離隱身叁昧也,”仰山此解釋,仍令人十分費解,大體上從體用、因果、時空、總別來闡釋證悟之境界,即以“義海”證“覺海”。
字海:即以文字名言顯示機法。仰山有問叁聖的著名公案。“仰山問叁聖:汝名什麼?聖雲:惠寂。仰山雲:惠寂是我。聖雲:我名惠然。仰山呵呵大笑。”此公案在常人看來,也許並無新奇之處。仰山本名惠寂,叁聖本名惠然。叁聖有意以問者之作已名,以示人境自他俱奪之機;而仰山以“惠寂是我”,還其人境俱不奪之意。這就是通過名言、文字,把人境、自他俱奪、俱不奪之禅機顯露出來了。
意語:即不落言诠,以意顯示真義。仰山有推枕子公案。《景德傳燈錄》卷十一載:“一僧問仰山,法身說法否?仰山答:我說不得,別有一人說得。僧又問:說得底人在什麼處?仰山用推出枕子示之。”也就是說,真實法身非由言诠顯示,用刷自體顯現; 法身遍于世界,無所不及,萬物皆有自性,到一定時節因緣,自然顯現。沩山稱贊仰山“爲用劍刃上事”,即不落言诠,以示真義。
默論:即以動靜、語默顯示禅機之法。仰山一日前往參訪沩山。沩山問仰山自何處來,仰山答:田中來。沩山問:田中多少人?仰山插下鍬子,叉手而立。沩山問:南山大有人割茅?仰山拈鍬子便行。這則公案,通過沩仰師徒之間一語一默、一動一靜之間顯示佛道真義,反映他放去收來迅速自在,無所滯礙的禅風。
總之,不論是圓相、暗機、義海、字海,還是意語、默論,都反映了仰山以不同方式接引學人的活潑禅風。
(叁)十九種法門 任運無所
仰山慧寂教導學人之法門,有十九種;(1)垂示叁昧門。即教示學人修習禅定。(2)問答互換門,教示學人問答、應對的方法。(3)性起無作門。即明真如本性人人本具,無待造作。(4)緣起無礙門。示學人緣起之理法乃自在無礙。(5)明機普互門。即明了學人不同根機而接化。(6)暗合賓主門。即學人與師家相互契機,冥合不二。(7)叁生不隔門。即示學人泯絕過去、現在、未來叁世之區別,示任何機宜皆可成佛之理。(8)即幻明真門。藉現象界之變異虛幻,向學人明示如如常住之法性真理即幻。(9)用了生緣門。針對修行者所遇合之衆緣,一一辨析機理,抉隱明微,契當真理。(10)就生顯法門。示學人明了“自身即法”之理。(11)冥符生緣門。令修行者自覺其機緣處境巧妙允當,冥符真理。(12)叁境順真門。示學人隨順性境、獨影境、帶質境即真理。(13)隨機識生門。根據學人不同根機而識究之。(14)海印收生門。以如大海一樣甚深廣大之殊勝法義,比喻不可思議的佛智。(15)密用靈機門。即密用修行者靈利之根機。(16)啐啄同時門。即因勢利導,幫助學人開悟之助緣。(17)隨收隨放門。即隨緣接化,或以嚴峻手法否定學人心中妄見,或以寬容肯定學人之見解,放任其自由發展,收發自如。(18)卷舒無任門。應機教導學人,擒縱、與奪,卷舒無礙。(19)一多自在門。即師徒關系融通微妙,泯絕任何一多、大小、尊卑、妙粗之對待而任運無作,這些法門,通過垂示、問答、隨機、密用、啐啄、卷舒等方式,以性起、緣起之理,從賓主、真幻、一多、放收等的辯證關系中,啓發學人把握真如法性。
《第五章 沩仰法脈 叁、慧寂默照爲宗》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