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無中”爲正位,“有路”爲偏位。“無中有路”,是沒有蹤迹的無路之路,在這裏,無論心行、事行,都無影無蹤。對于禅,說有說無皆不中,不能直接說破,就像不能觸犯當朝皇帝的名諱一樣,開口即錯;饒你有截斷他人舌頭的辯才,也無用武之地。只有不觸不犯,才能直指無始以來的本覺佛性。
這是不容擬議、玄而又玄、迥遠峻拔的境界:“玄路倚空通脈上,披雲鳥道出塵埃。”義青在此境界裏,松樹凋枯卻沒有衰老,花開滿枝卻沒有萌生,幹涸的大地上蓮花怒放,無生命的木馬生兒滿地,完全泯滅了精神與物質兩方面的差異:“松瘁何曾老,花開滿未萌”善秀, “旱地蓮花朵朵開”汾陽昭, “木馬生兒遍九垓”《古尊宿》卷11《楚圓》, 完全泯絕了意識的塵埃:“遍界絕纖埃”嗣宗, “一片神光橫世界,晶輝朗耀絕纖埃” 汾陽昭, “雖然照徹人間世,不犯鋒芒絕點埃”浮山遠, “杲日初升沙界靜,靈然曾不帶纖埃”自得晖。
兼中至慧洪《石門文字禅》卷25《題雲居弘覺禅師語錄》:“如正中偏,偏中正,又正中來,偏中至,然後以兼中至總成五。今乃易偏中至爲兼中至 矣,不曉其何義耶,而老師大衲亦恬然不知怪,爲可笑也。”《洞山古轍》卷上謂:“寂音慧洪改“兼中至”爲“偏中正”以對“正中來”,大誤後學。” ,兩刃交鋒不須避。好手猶如火裏蓮,宛然自有沖天志。
“兼中至”與“兼中到”,在正偏五位中同居“他受用叁昧”的高層,屬菩薩應化度人的境界。兼即兼帶,兼前正偏兩位,卷舒自在。至,指向兼帶的境界而至,如人歸家,雖未“到”家而至別業。在此階位的正受是:從現象界差別妙用,體悟現象與本體冥合,而達于無念無想之境。詩中“兩刃”即菩提煩惱、凡人聖人、生死涅槃、言談沈默等一切相對立的觀念。功夫未到之時,不敢直面它們的交鋒,如今火候已到,一切法皆是佛法,對它們遂不須回避。縱使是置身紅塵的欲火,蓮花仍然本色天然,聖潔如故。“偏中至”的境界,自有一番沖天的志向和氣概。
“兩刃交鋒不須避”的境界,“橫身物外兩不傷,妙用玄玄善周備”警玄, “雪刃籠身不回避”義青, “雪刃籠身不自傷”景深, “齧镞功前戲”嗣宗, “矛盾交互不傷鋒,展拓縱橫不相離”《古尊宿》卷11《楚圓》。 在此境界裏,一切對立的觀念都“莫辨”、“難明”、“無迹”、 “無痕”,煙消雲散:“猿啼音莫辨,鶴唳響難明。”善秀“應無迹,用無痕。”慧晖
兼中到,不落有無誰敢和?人人盡欲出常流,折合還歸炭裏坐。
在此階位,參禅者既承認萬事萬物由本體派生,又承認萬事萬物空無自性,而獲得最終覺悟。修行到了“兼中到”階位,不論行住坐臥,不論說與不說,都超離對待,不與萬法爲侶。但悲智雙運的禅者,自度之後,尚須度人,不可高高居留在了悟的妙高峰頂。如果只是想一味地超出“常流”,恰恰是對佛法的誤解。真正見道之人,仍然會回到灼如炭火的紅塵之中,灰頭土面化導衆生,將清涼世界與熱惱人間打成一片,將萬仞峰頭與十字街頭化爲一體慧洪《石門文字禅》卷25《題克符道者偈》:“予初以謂坐炭中之語別無意味,及讀此偈百余首,有曰:“侬家往處豈堪偎,炭裏藏身幾萬回。不觸波瀾招慶月,動人雲雨鼓山雷。” 乃知古老宿之語皆不苟。” ……如果只是貪圖“出常流”,則會流于枯寂,因此曹洞宗禅人力矯此弊:“莫守寒岩異草青,坐卻白雲宗不妙”警玄, “了知萬彙不能該,誰能更守于玄奧”浮山遠。 既悟之後還須“炭裏坐”: “木牛步步火中行,真個法王妙中妙”汾陽昭, “紅焰叢中駿馬嘶” 《五燈》卷13《寶蓋僧》, “紅焰蓮花朵朵開”同上卷13《法義》。 獻蘊指出“披毛遊火聚,戴角混塵泥”同上《獻蘊》, 才是真正的“淨土中人”;正覺則以“滿頭白發離岩谷,半夜穿雲入市廛”同上卷14《正覺》 爲“卻來底人”,都大力提倡淑世精神。
曹山本寂繼承洞山正偏五位之說,藉君臣相對之誼而說明五位之旨訣,稱爲君臣五位。曹山以“君”象征本體,以“臣”象征現象界,《曹山元證錄》:
正位即空界,本來無物。偏位即色界,有萬象形。正中偏者,背理就事。偏中正者,舍事入理。兼帶者,冥應衆緣,不墮諸有,非染非淨,非正非偏。故曰虛玄大道,無著真宗。從上先德,推此一位最玄最妙,當詳審辨明。君爲正位,臣爲偏位。臣向君是偏中正,君視臣是正中偏,君臣道合是兼帶語。進雲:“如何是君?”師曰:“妙德尊寰宇,高明朗太虛。”雲:“如何是臣?”師曰: “靈機弘聖道,真智利群生。”雲:“如何是臣向君?”師曰:“不墮諸異趣,凝情望聖容。”雲:“如何是君視臣?”師曰:“妙容雖不動,光燭本無偏。” 雲:“如何是君臣道合?”師曰:“混然無內外,和融上下平。”
曹山以臣向君爲偏中正,君視臣爲正中偏,君臣道合爲兼中到。君臣道合,則天下太平,冥應衆緣,不墮諸有,動靜合一,事理不二,非正非偏,體用一如,是最高的悟境。爲了進一步說明君臣五位,曹山作了一首總頌:
學者先須識自宗,莫將真際雜頑空。妙明體盡知傷觸,力在逢緣不借中。出語直教燒不著,潛行須與古人同。無身有事超歧路,無事無身落始終。
詩意謂對于曹洞宗禅人來說,須明白曹洞宗君臣五位的宗旨。“真際”,即自心自性,它並不是靜而無動、滅而無生的“頑空”,故不能將它與一潭死水式的“頑空”混爲一談。禅心是“妙明體”,窮盡、通達了“妙明體”之後,就不會觸犯或偏離大道,一切隨緣,並不須假借什麼力量。禅者的語言通脫不犯,就不會被般若大火燒著。參禅者會像古代大德們那樣潛行密證,連鬼神都莫測其迹。在修行的最高層次上,無身有事,去除了意想情識之我身,而勤求了卻生死大事,則自然會超出世俗歧路。等到了卻生死大事之後,已忘其爲事,也無此假身,而融入無始無終無去無來的絕對本體之中。
由此可見,曹洞宗正偏、君臣五位理論除了汲取了華嚴宗理事圓融論,以及《參同契》、《寶鏡叁昧》的理事論外,還汲取了《起信論》的思想精華。正偏、君臣五位之說運用了本覺、不覺理論來說明參禅者在不同階位的悟道體驗。《起信論》的“一心二門”指出,真如有隨緣、不變兩個特質,真如之理體雖恒不變易,但隨緣則生出萬有,産生事相的變化,成爲悟迷淨染的存在。《金剛錍》: “故子應知:萬法是真如,由不變故;真如是萬法,由隨緣故。”隨緣,以顯現萬有差別之事象,靜中有動,爲正中偏;不變,以隨順真如平等之理性,動中有靜,爲偏中正。此正偏二者妙合而歸于一元,動靜不二,爲兼中到,君臣道合,理事雙融。
叁、“功勳五位”的詩禅感悟
除了正偏、君臣五位之外,洞山又別立“功勳五位”之說,即向、奉、功、共功、功功。據《人天眼目》卷3:
僧問師:“如何是向?”師曰:“吃飯時作麼生?”又曰:“得力須忘飽,休糧更不饑。”
聖主由來法帝堯,禦人以禮屈龍腰。有時鬧市頭邊過,到處文明賀聖朝。
“如何是奉?”師曰:“背時作麼生?”又曰:“只知朱紫貴,辜負本來人。”
淨洗濃妝爲阿誰,子規聲裏勸人歸。百花落盡啼無盡,更向亂山深處啼。
“如何是功?”師曰:“放下鋤頭時作麼生?”又曰:“撒手端然坐,白雲深處閑。”
枯木花開劫外春,倒騎玉象乘麒麟。而今高隱千峰外,月皎風清好日辰。
“如何是共功?”師曰:“不得色。”又曰:“素粉難沈質,長安不久居。”
衆生諸佛不相侵,山自高兮水自深。萬別千差明底事,鹧鸪啼處百花新。
“如何是功功?”師曰:“不共。”又曰:“混然無諱處,此外更何求?”
頭角才生已不堪,擬心求佛好羞慚。迢迢空劫無人識,肯向南詢五十叁。
與“正偏五位”一樣,“功勳五位”的主旨也是用來衡鑒禅僧悟解程度的淺深。“向”、“奉”表示信仰的建立,但缺乏悟解;“功”、“共功”表示悟解的深入,尤其是在對外境色法的否定方面達到了一定水平。“功功”,表示徹悟,完全解脫,屬成佛作祖的境界。
“向”是趣向之意。《五家宗旨纂要》:“君向臣,父親子,亦正中偏也。” “吃飯時作麼生”,提示于日用動靜之間,對悟道大事不可須臾忘卻。“得力須忘飽,休糧更不饑”,只要全心趣向某事,則無暇計慮饑飽。古代聖君效法帝堯,按照一定的尺度治世,喻本體界自有其規律、法度。君主有時出現在街頭,但人們見了到處文明的太平景象,只知道讴歌聖朝,卻不識眼前的君主;參禅者雖然隱約知道本體界在發生作用,卻還沒有證入本體,落在偏界,還沒回到正位上來。
“奉”,是承奉之奉。《五家宗旨纂要》:“臣奉于君,子順于父,亦偏中正也。”“背時作麼生?”如果背貪戀外境,禅宗謂之悖離本分,就不能 “奉”,就是“只知朱紫貴,辜負本來人”。“奉”的程度,如同熱戀中的情侶,時時刻刻都把對方放在心上。佳人淨洗濃妝,閨中待婿;杜鵑留春啼血,花底催歸,喻參禅者洗盡世俗紛華,感應自然真的召喚,回到精神故園,明心見性。後二句有兩層喻義:1大道對參禅者早日歸家喻悟道的提醒。百花落盡,生意凋殘,道路迢迢,亂山橫亘,而鵑啼無歇,一似大道對參禅者的殷切呼喚。 2求道而尚未得道。落英缤紛,觸目可見,但花底鵑啼,卻難以尋覓,縱是萬水千山走遍,也難睹芳蹤。象征參禅者雖經多方求索奉,仍沒有得到大道本源。
“功”,是修行的成就。…
《禅宗詩歌境界 第五章 曹洞宗禅詩》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