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空滅,生滅既滅,寂滅現前”卷6。 菩薩最初在能聞的境界中,入于能聞的自性之流,亡去所聞的聲音之相,再由了無所聞的寂滅中進修,對有聲與無聲的動靜兩種境象,雖曆曆感知,卻一念不生。如此漸加精進,能聞與所聞的作用功能,都渙然淨盡,以致于能所俱泯,盡聞無相的境界也無所住。從此所覺與能覺都蕩然一空,空與覺性渾然一體,至極于圓明之境。由此空與所空都滅,滅盡生滅的作用,寂滅自性遂當下現前。
這段經文對禅宗的影響尤大。子璇禅師“誦《楞嚴》不辍。從洪敏法師講至 “動靜二相,了然不生”,有省,謂敏曰:“敲空擊木,尚落筌蹄;舉目揚眉,已成擬議。去此二途,方契斯旨。”敏拊而證之”《五燈》卷12《子璇》。 “動靜二相,了然不生。動相不生,則世間生滅之法滅矣;靜相不生,則不爲寂滅所留系矣。”《大慧錄》卷24水潦和尚問馬祖什麼是祖師西來意, “馬祖當時一腳踏倒,水潦忽然大悟,不覺起來呵呵大笑。祖曰:“爾見個甚麼道理?”潦曰:“百千法門無量妙義,只向一毛頭上,便識得根源去。”這個教中謂之“入流亡所。所入既寂,動靜二相,了然不生”。才得個入處,便亡了定相。定相既亡,不墮有爲,不墮無爲,動靜二相了然不生,便是觀音入理之門” 同上卷17。 禅林頌雲:
水潦承機徹祖意,馬駒一踏曉根源。虛空撲落無閑地,卻向滄溟駕鐵船。 《頌古》卷12照覺總頌
說道春來好,狂風太放顛。吹花隨水去,翻卻釣魚船。同上雪庵瑾頌
“虛空撲落無閑地,卻向滄溟駕鐵船”,意謂將虛空與大地相對的意識粉碎,一踏之中,根塵震落,不複有踏與被踏之分,再沒有二元意識的閑地,之後,就可以隨心所欲地駕起鐵船縱遊滄溟,平常不可能發生的奇迹都可以出現了。雪庵瑾的頌古,借用杜詩成句,杜甫《絕句》,原詩首句作“設道”,一本作“漫道”,《全唐詩》卷234。 以“春”喻悟境,以“狂風”喻馬祖的一踏。以“吹花隨水去,翻卻釣魚船”喻馬祖粉碎水潦的惡知惡見。雖借用成句,用來吟詠公案,卻非常妥帖,顯示了禅僧非凡的文學修養和禅悟眼光。
香嚴擊竹悟道,作有“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的悟道偈。香嚴“一擊忘所知”時,主體與客體、能知與所知、香嚴與竹聲,都不複區分,絕對合一,整個宇宙的神秘迷霧,都在翠竹的清音脆響間煙消雲散。清脆的竹音,使得他的心靈詩意般地、神秘地敞開,塵封已久的本心遂從昏暗的塵情俗垢中一躍而出,香嚴頓時被提升到猶如淨土般光華的領域。平日所困惑他的一切,都冰消瓦解,他已經完全融入那個聲音之中,這聲音把他從平素所置身其中的時間之流切斷,使他獲得了徹徹底底的放松,此時的人與物,是泯除知見的絕對同一。心與竹冥,身與竹化,他超越了物我,超越了時空。
能所俱泯的禅悟體驗導向了水月相忘的審美直覺。明鏡鑒物,是華夏民族的重要審美方式之一。《莊子·天道》說:“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莊子·應帝王》:“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參成玄英疏:“夫物有去來而鏡無迎送,來者即照,必不隱藏。亦猶聖智虛凝,無幽不燭,物感斯應,應不以心,既無將迎,豈有情于隱匿哉!” 《楞嚴經》指出,悟者“觀諸世間山河大地,如鏡鑒明,來無所粘,過無蹤迹。虛受照應,了罔陳習,唯一精真”卷10。 悟者觀看世間山河大地,猶如明鏡照映物象。物來斯應,過去不留,只是一片清虛。映照一切事物,了然無礙,再沒有過去存留的習氣。唯有那至真之精靈,了了常明,這是灑脫無礙的境界。明鏡鑒物是中國人審美的高華境界,含孕著詩意的空明。而禅宗的“觀物”,則是水月相忘的直覺境。禅宗對水月相忘的直覺境表現得非常精彩的是義懷等人的法語:
天衣懷禅師說法于淮山,叁易法席,學者追崇,道顯著矣,然猶未敢通名字于雪窦。雪窦已奇之。僧有誦其語彙,至曰“譬如雁過長空,影沈寒水。雁無遺蹤之意,水無留影之心”,雪窦拊髀歎息,即遣人慰之。《林間錄》卷上
義懷禅語蜚聲禅林,且得到了一代名宿雪窦的印可。禅林以“塞鳴高貼冷雲飛,影落寒江不自知。江水無情雁無意,行于異類亦如斯”《頌古》卷38本覺一頌來吟詠此種悟境。禅宗水月相忘的直覺境,較莊子明鏡鑒物論更富于生機與詩意:
1在莊、理的明鏡鑒物中,觀與被觀的區別仍然存在;在禅的水月相忘中,能觀與所觀的界限全然泯除,觀照的雙方互爲主體。在禅宗看來,不論是有情還是無情,都有“說法”、“觀照”的潛能。
2在明鏡鑒物中,觀照的主體明鏡是離知絕慮的絕情之物,生機枯槁;在水月相忘中,觀照的主體水、月無情有性,在觀照中流漾著超妙的情愫,生機遠出。水月相忘的禅心,脫離了情感的粘著性,呈現出澄明晶瑩的境象:“寶月流輝,澄潭布影。水無蘸月之意,月無分照之心。水月兩忘,方可稱斷。” 《五燈》卷14《子淳》《楞嚴經》卷10又雲:“如淨琉璃,內含寶月。” 含與被含的雙方,都同樣具有澄明的質性。禅宗酷愛此喻,並形諸吟詠,如“但得本,莫愁末,如淨琉璃含寶月”《證道歌》,“世俗塵勞今已徹,如淨琉璃含寶月。煉磨不易到如今,寶月身心莫教別”《古尊宿》卷45《克文》。
禅宗思想由本心論、迷失論、開悟論和境界論四個部分構成,分別闡明了本心澄明的特質、本心迷失的緣由、修行成佛的方法、悟者的生命體驗四個基本問題。《楞嚴經》七處征心、八還辯見,是禅宗的本心論和開悟論;《楞嚴經》對本心淪落的思索,是禅宗的迷失論;《楞嚴經》提出轉迷成悟的方法,是禅宗的開悟論;《楞嚴經》對悟者生命高華之境的描繪,是禅宗的境界論。在這四個層面上,楞嚴叁昧與禅宗思想交相輝映,並産生了一系列禅詩禅偈,從而爲中國禅林、中國詩林增添了瑰美的景觀。
《禅宗思想淵源 第六章 《楞嚴經》與禅宗思想》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