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與信仰的探索—聖嚴法師與龍應臺的對話
信仰,無法用做學問的態度探索
龍:您剛剛說,我在這叁年的探索不夠,確實如此,而且我發現,我只是一點點的探索,都已經看到一個矛盾,譬如當我認真去讀、去思考生死大問之後,哪怕只是淺淺觸碰,馬上會覺得自己在現實世界的一切作爲,譬如寫作,立刻顯得空虛無用,那價值是立見分明的。如果在這個探索上再認真一點,我會馬上停止寫作這件事的。
師:聽起來,你很像一個極端主義者。其實講到比較、批判之心,我對政治、現實社會,內心也會有批判的聲音,可是身爲宗教師,我的工作是以佛法關懷大衆、教育社會、安定人心,縱使對現實社會憂心、感慨,仍不影響我的本分工作。
龍:您難道不覺得,如果對現實世界過于關注,其實會阻擋您探索比較深層的問題,不是嗎?
師:這是正常的,不過問題的關鍵在于:你希望自己在哪一方面有貢獻?是向內心的深層探索?還是發揮專長來幫助社會?
龍:幫助社會很重要嗎?
師:很重要,因爲這是另一種建設,譬如幫助社會安定和諧。現在你的文章發表之後,讀者有兩種反應,正面、反面都有,這對社會也有幫助,就是你提出正面的批判、對正義的厘清、對事情的觀察。但是不是讀者看了文章,就一定照著你的建議去做?不一定,有一部分可能會被采納。
龍:我倒不是關心這個。而是說,我一旦去思索生命的根本問題,寫作這件事就變得無關緊要、沒有意義。難道您不鼓勵我幹脆不要寫作,而去思索生命更大的問題?
師:我還是這麼講:寫作是有用的。你點了一把火,帶動很多人的反應、討論,形成一種影響。寫作是你的特長之一,宗教探索則是另一種態度。你不能以寫作的思索態度,去探索宗教的深層內涵,這兩種態度是不一樣的。
譬如說,我是佛教的宗教師,也是佛教學者。當研究經典文獻時,我是抱著做學問的態度,進行文獻的研究考證;可是信仰不同,信仰是我的生命。
像我手上經常拿著一串念珠,時時刻刻都在念佛——念「阿彌陀佛」,如果從學術考證上來講,在釋迦牟尼佛時代,根本沒有「阿彌陀佛」這樣一尊佛。又譬如「觀世音菩薩」,並非真實的曆史人物,而是佛經上記載由釋迦牟尼佛講出的,再繼續考證,「觀世音菩薩」並非一開始就有,要到西元前二世紀左右,「觀世音菩薩」的名號才出現。自此以後,經典記載觀世音菩薩的事迹愈來愈多,加上觀世音菩薩的感應非常豐富,于是漸漸形成了觀世音菩薩的信仰。
如果從學術的角度去探究,觀世音菩薩的信仰是不成立的,阿彌陀佛的信仰也有問題。但我還是經常念佛,經常念觀世音菩薩,我甚至常說,法鼓山就是觀世音菩薩的道場。
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卻是信仰的功能,不僅對我自己非常有用,也幫助了許多人。許多人在失意、絕望的時候念觀世音菩薩,藉由信仰的力量通過難關。這樣的例子非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