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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自由-聖嚴法師與天主教樞機主教單國玺的對話 真正的自由

  真正的自由-聖嚴法師與天主教樞機主教單國玺的對話

  

  

    真正的自由

  

  問:最後請教兩位大師,您們的人生到目前爲止,有沒有什麼遺憾?或是覺得還沒有做,需要更努力去完成的事?另外,全世界的知名人士,包括宗教界人士在內,都是生榮死哀,兩位畢生都主持過許多次喪禮,見證無數悲歡離合的故事,請問兩位要如何安排自己的「最後一程」?希望所有關心您們,愛您們的人如何參與?

  

  單:當然,活著一天,就有事情做,常常沒辦法把所有的事都完成。不過,我認爲自己只是天主的一個工具,來把祂的大愛和關懷分施給別人,實際上,做的是天主自己,無論任何事業,祂都是主動者。所以,盡人事,聽天命,天主既然給我一個工作、一個使命,我就全力以赴地去做,至于成功與失敗,我倒是不在乎。祈禱的時候,我常常向天主說:「天主,這是的事啊,願意完成就完成,不願意完成也沒關系;願意由我完成也好,願意讓別人完成也好。」所以,成功不必在我。

  

  譬如,我們在高雄有一個「真福山」計畫,其中包含五個大計畫——安老院:爲了因應現代社會老化,很多老人沒有子女、子女外出工作或者出國,所以需要有人照顧;孤兒院:現在離婚率非常高,離婚的年輕父母爲了再婚,所以不願意帶小孩,而這些孩子從小得不到父母的愛,沒有家庭溫暖,甚至有些孩子長大了想要報複,這些情況將來會成爲社會很大的問題與負擔。因此,我們想辦法提供他們一個溫暖而充滿愛心的環境,讓他們長大。另外一個計畫,是爲了提供原住民或一般青年職前訓練,而建設一座活動中心。因爲原住民的社會和大都市的社會差異很大,許多原住民到都市以後,常常遇到很多困難。而原住民普遍來說都很單純,一旦到了五光十色的大環境裏,很容易迷失,甚至有許多女孩子被賣到不正當的場所。所以我們希望運用這個中心,除了給予職前訓練之外,還能讓他們了解並學習如何應付這個複雜的社會,以及新的環境。除此之外,也要爲一般社會青年或學生提供生命教育,讓他們能夠了解生命的價值、生命的目標,與生命的意義,能夠享受真正滿足又豐富的人生,才不會生活過得迷迷糊糊的,甚至輕生。

  

  此外,還有兩個修道院:一個是專爲修女們興建的隱修院,讓修女不用出門,專修祈禱,也爲別人祈禱,但是可以讓別人去看她們,給予別人一些關于宗教、精神方面的輔導;另一個則是專門培育神父、修士們的修道院。

  

  爲了這五個大計畫,一共買了二十八甲地,環境很漂亮,是個不太高、獨立的小山頭,小山上有一塊相當平整的臺地,原本是用來種植鳳梨等植物。最初買地的時候還沒有問題,我們請了一家建築公司做整體規畫。但是到了第二年,忽然來了幾個大臺風,造成有些山坡地流失,以及種種其他的問題,致使政府頒訂新法令,禁止在水源區一公裏內開辟山坡地。

  

  那時候有人告訴我:「你可以先斬後奏,蓋了再說。有很多山坡地建築都是這樣,甚至有的連地都不是他們自己的,還不是蓋了以後就地合法,或者是象征性地花點錢,把它買回來,何況這是你們的地!」但是,我認爲我們是教會人士,不能領著頭犯法,還是要等政府法令修改了再說。果然,最近法令已經在修改了,我們也又開始進行了。

  

  不過,自從我開始買地、進行規畫,一直到退休,我這一等,就等了十五、六年!所以我感覺到,假使天主不願意讓這個計畫在我手上成功,那麼在別人手上成功也很好,成功不必在我。現在我的繼任人正繼續在做這個工作。

  

  至于是否有還沒完成、挂心的事?其實,現在我必須做幾個選擇:譬如,我寫過很多文章,假使整理起來,大概可以出版十幾本書。不過,這是次要的事,而且別人也可以幫我處理,所以我還是把「人」擺在第一位。因爲我得了這個病,所剩時間不多,我感覺關心人是最重要的,所以願意把我的信仰、天主大愛的種子灑遍全臺灣。

  

  爲此,我舉辦了一項「生命告別之旅」,從去年(二○○七年)八月開始到現在,已經舉辦了五十多場大型的生命告別會。曾有人建議我,「生命告別」這個名稱太傷感,建議我改一改。我覺得沒什麼好傷感的,因爲我有宗教信仰,所以面對死亡時,就只想和大家談一談我的人生經驗和思惟,我活了八十多歲,對人生算是有相當多的體驗了。

  

  有許多團體邀請我,到目前爲止,我先後去了十四所大學、八所監獄,還有一些天主教教區與其他宗教團體。會以這叁種單位爲優先選擇,是因爲大學有許多領導社會、提升社會,能使社會向前發展的學者、專家等知識分子,假使這些領導社會發展的人,能夠真正接受大公無私的愛,用愛心來帶領社會、帶領國家,領導經濟和科技的發展,我們的社會就不光只是注重物質方面,還會重視精神和靈性的生活。

  

  而監獄裏關著許多因殺人、偷盜、搶劫等案件而入獄的受刑人,我去的八所監獄,都是全臺灣最大的。臺灣目前的受刑人約有五萬多人,臺中監獄是最大的一所,在減刑前有六千多人,減刑後還有四千六百多人。假使他們能夠有一點改變,出獄後走向正途,我們的社會就會更祥和。最後,之所以選擇宗教界,是因爲任何宗教都有一個共同的使命,就是社會教化的責任,大家若能建立共識,一定能共同發揮更大的功能。所以我選擇將「生命告別之旅」當作優先。

  

  也有人問我,這麼東西南北來回地跑,到處演講,感覺累不累連我自己的主治醫師在報紙上、電視上看到我時,也很擔心。我告訴他們:「剛開始治療的時候,你們給了我四個半月的壽命,那段時間裏我全聽你們的,吃藥、回診我都配合,也沒四處走動;但是這以後的時間就是我賺的了,我可以自由利用。」許多醫生們都感覺奇怪,怎麼一年半過去了,我還能夠到處去演講?我說,除了按時吃藥、接受治療,最大的支持力量,還是我的宗教信仰。所以,我常有做不完的事情、未了的心願。不過,我也很放心,我只是天主的一個工具,祂願意用我也好,不用我也沒有關系。我常常是准備好了要去見天主。

  

  問:您在文章裏提到,您把醫療交給醫生,把調養交給自己,甚至說死後願意化身爲有機肥料,奉獻給臺灣這塊土地。這讓我們非常敬佩,請教您的想法是什麼?

  

  單:得知罹患癌症後,我做了一次祈禱,我想,時間到了,該離開這個世界了,也就是盡人事,聽天命,我不會自殺,也不會不治療。首先,我把病交給醫生,告訴醫生我會是最合作的病人,該怎麼治療,我全力配合。第二是關于飲食調養的問題,要自己注意照顧自己,照醫生囑咐按時吃藥。我是修道人,過去和大家一樣都是吃大鍋飯,別人吃什麼,就跟大家一起吃。不過,生病以後,我看了一些中醫、西醫的書,書中提到,癌細胞喜歡吃動物性蛋白,假使吃肉,它就發展得快;假使吃素,因爲癌細胞不太喜歡植物性蛋白,就會發展得比較慢。所以我現在盡量吃水果、蔬菜,在飲食方面做了一些改變。

  

  至于我死後,還能夠對臺灣做什麼貢獻呢?就是把身體交給臺灣,埋在臺灣的土地裏,做成有機肥料。另外,我已經寫好遺囑,希望我的葬禮非常簡單,棺木要用窮人的、最薄的,或是火葬用的棺材;鮮花、挽聯一概婉拒;棺木上只要放一本《聖經》,其他的都不要。我連出殡時的講道都預備好了,因爲我怕別人歌功頌德,假使無心中得罪了人,之後沒人替我向別人請求原諒,所以我也事先錄好音,到時直接播放就可以了。

  

  我是個出家人,跟聖嚴法師一樣,沒有自己的財産,我最寶貴的財産,就是我的信仰,也就是一個簡單的「愛」字。因爲天主是愛,所以我希望把愛的種子、愛的信仰送給我的朋友們。最後,把我的生命、我的靈魂交給天主。這是我的遺囑,也是祝福。

  

  師:有人問過我,這一生之中,有沒有什麼遺憾的事?如果馬上死了,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對我來講,我曾經犯過無數的錯,但這不是遺憾,因爲無知,所以犯了錯。而我不會再去犯曾經犯過的錯,也就沒有遺憾了。

  

  至于有沒有想要做而還沒完成的事?的確是有無數的事想做,卻還沒做。這些年來,我們每年都會推出一項社會運動,例如,我們率先對于民間大拜拜、大燒香、大燒紙錢或大放鞭炮等習俗提出改革,過去臺灣民間常見從一村吃過一村,從這個鎮吃到那個鎮的大拜拜習俗等情況,現在都已經漸漸減少了。

  

  另外,幾年前還推動一項「心」五四運動,就是從「心」開始的新生活運動主張。像現在社會上普遍知道的「四它」: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或是「四要」:需要的不多,想要的太多;能要、該要的才要,不能要、不該要的絕對不要等等。我們這個團體裏有幾十萬人經常在用,成爲日常必需的一種生活方法。

  

  去年,我們推出「心六倫」運動。因爲中國古代的「五倫」,在今日社會已經不適用,有些觀念顯得八股、守舊,新世代的人,尤其是年輕人,大概不容易接受,所以我們透過電視、報紙、雜志等媒體,來推廣「心六倫」運動。

  

  今年,我們則倡導「好願在人間」運動,呼籲大家一起來許好願、做好事、轉好運。然而,這些社會運動並不是僅僅推動一段時期就夠了,而是要持續、普遍地推廣下去。

  

  這個世間是非常有限的,然而,在我的心中,我的願是無窮的,只要對社會是好的,是社會需要的,我都願意去做,一項一項地做。若是我個人無法做的,我呼籲大家一起來做;在我這一生做不完的,希望再來人間繼續推動,繼續廣邀大衆一起參與。所以,我這一生,沒有遺憾,但是我的心願永遠是無窮的!

  

  至于死後,我希望與佛菩薩在一起,之後,若是佛菩薩需要我到哪裏,我就去哪裏,或許這也是隨著我的心願而去。而我往生以後,別人對我做任何評論,這是別人的事,與我無關。剛才樞機主教說,死後不希望有人送花,不希望有人歌功頌德,也不希望鋪張、追悼。在過去,羅光主教往生,我去憑吊時,看到他的棺木停在一個大廳裏,其余什麼也沒有,這是個非常好的示範。但是在佛教界,過去有些例子顯得比較鋪張,靈堂布置得富麗堂皇,並且舉辦追思、傳供。傳供就是集合很多長老法師來供養十道齋菜,然後一道一道地傳,可說是身後哀榮了。但是我死後,這些都不要。

  

  我早已預立遺囑,而且經過律師和法院的公證;我個人沒有財産,我的著作歸屬于教團;我的遺體用薄薄的木板封釘就可以了,火化以後,既不設牌位、不立碑、不建墳,也不需要蓋一個骨灰塔來占位置。

  

  法鼓山上有一處「臺北縣立金山環保生命園區」,是一座植葬公園,這是由法鼓山捐地給臺北縣政府,再由臺北縣政府交由法鼓山管理維護。所謂植葬,就是把骨灰分成好幾分,分別放入散在公園各處已經鑿好的幾個地穴之中,這樣就不會讓後人執著地認爲,某塊地方是自己眷屬或親人的。

  

  不論任何宗教或民族,只要願意把骨灰植葬在這個公園裏,我們都接受,而且植葬的過程中,也不會有宗教儀式。到公園來的人,不准獻花、燒紙、燒香,或是點蠟燭,就只是憑吊。其實人死了以後,就在這個世界消失了,或許暫時會有人記得,但是過了十年、二十年以後,人們就忘掉了。過去厚葬的作法並不文明,也不經濟,非常浪費,即使你有個很大的墳墓,再過五十年、一百年以後,還是會被忘記,例如中國的秦始皇等君主,他們的墳墓現在只是變成觀光景點,而不是真正去紀念他。

  

  現在,法鼓山上的環保生命園區才開放沒多久,已經有幾十位往生者植葬了,十年以後,可能會有數千人以上。如果有人來憑吊,那就數千人一起憑吊了。未來,我的骨灰也會植葬在這個公園中,這裏就是我的歸宿處,所以我死了以後,骨灰也可以做爲肥料,因爲公園四周種了綠竹,將來還可以生産綠竹筍,而骨灰也就變成肥料了。

  

  因此,我的想法跟樞機主教非常類似,希望我們的做法能形成一種風氣,也希望日後能夠有名人或高僧大德一起這麼做,讓我們的社會真正走向一個文明的時代。

  

《真正的自由-聖嚴法師與天主教樞機主教單國玺的對話 真正的自由》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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