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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老與我的求學生涯▪P2

  ..續本文上一頁筆迹時,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初春,北京寒氣依舊逼人,外面正刮著大風,這是我們由斯裏蘭卡回北京後的第二天清晨。突然得知樸老已在去佛牙塔的途中……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匆忙趕到佛牙塔時,遠遠地便看到塔下的老人,孤身一人,雙手扶著手杖,眺望著山門,靜靜地等待著我們的到來……

  一見面,樸老雙手合十,笑呵呵地說:『終于回來啦!又見面啦,在佛牙前!』當時我差點兒流下眼淚……是啊!一別五年了,但老人又何曾離開過我們一刻!每當我們有困難時,他已在那兒等候……每當我們有進步時,他已在那兒發出贊許的微笑……每當我們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時,他已在那兒指點迷津……遠在萬裏之遙,卻無時無刻不在我們左右……爲了我們的健康成長,年近九十的老人付出了多少心血……看到我們平安歸來,怎能抑製住內心的激動,于是不顧刺骨的寒風,清晨獨自一人,與我們在佛前相見……意味深長……這是樸老要求我們上報佛恩、下報衆生恩啊!

  初回北京,樸老擔心我們生活不習慣,特地吩咐廚房專門爲我們做飯。據說在我們歸來之前,樸老就一直爲我們的住所操心。當初選擇了佛牙塔,那兒風景優美,環境甯靜,可以避免旁人打擾,安心學修;後來考慮到交通不便,又打算安排在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最後纔選擇住在中國佛教協會……樸老案頭待批的文件堆積如山,但仍爲了我們食宿一類的小事而操心,親自過問。這本身不僅表現了他老人家對我們的厚愛,同時也體現了樸老工作極爲細心周到之特點。有時我經常在想,就是自己的親人,也不可能比樸老做得更好吧?!

  禮拜完佛牙後,樸老便興高采烈地和我們暢談他老人家多年的心願--翻譯南傳大藏經。自太虛大師以降,『人間佛教』的理論已提倡了半個多世紀,今天『人間佛教』的理念已深入人心。然而樸老深知,如何進一步深化契合當今人根機的人間佛教思想,使之更具有操作性和可行性,仍是擺在全國佛教徒面前的一大課題!翻譯南傳大藏經,引進南傳佛教的教理教義,無疑對豐富人間佛教的思想有很大的現實意義。這也許是晚年的樸老一直贊同派學僧到斯裏蘭卡求學的重要原因之一吧!由此觀之,樸老把選送學僧到南傳佛教國家培養看成是完善人間佛教思想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因此他老人家所關愛的那裏僅局限于個別幾個人!他所關心的是整個中國佛教事業在新時代的重建!

  正因爲如此,當樸老提出啓動南傳大藏經的翻譯工作時,我們的心情十分沈重……雖然在蘭卡學了五年,同時也參與了吳老擇教授翻譯南傳大藏經的一些工作,但僅僅是佛學研究的起步,與翻譯南傳大藏經的要求還相距甚遠。爲了在不久的將來能勝任這項工作,我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面禀樸老:希望有繼續求學的機緣,以便在不久的將來出色地完成他老人家交給的任務。他老人家不但沒有責怪我們的『不滿足』與『不勝任』,反而興奮地鼓勵道,『好啊!活到老學到老,我到現在還在不斷地學習呢,更何況你們!年輕人想學習是好事,應該支持!』交談後,樸老立即安排中國佛教協會國際部幫助我們辦理再次出國手續。當我們第二次踏上佛國--楞伽島時,不禁感慨萬分。是樸老,不但讓我們出色地完成了華僑們所說的『任務』,而且使我們重遊佛國、繼續在佛法的大海中探索的夢想成真……在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比理解與認同更重要呢?!

  得知我們安全抵達蘭卡,樸老于1993年11月15日來信鼓勵道:

  『接到十一月一日信,知道經過香港到達楞伽情況,至深欣慰。諸師爲佛教、爲祖國,勇猛精進,難學能學,這是全國佛教徒所期望、所贊歎的。今後擔荷法王家業,願師等發大心成就功德莊嚴。需要書籍,可請寶蓮寺供給,或寫信給我,告知書名。在斯留學的諸位上人均請代問訊,巴宙教授通信亦請代問候。此複,爲法珍重。』

  信中樸老不但再次提醒我們『發大心成就功德莊嚴』,學成後回國『擔荷法王家業』,更體現了他老人家無微不至的關懷。當他得知在國外買書很貴,但對學僧來說又是至關重要時,在此後的幾年內想盡各種辦法幫助我們解決這一困難。

  相隔不到一個月,參加天壇大佛開光慶典的樸老,不僅要處理大佛開光事宜,還要應酬來自五大洲佛教界的朋友或政界的要員,繁忙是可想而知的。在這種特殊情況下,樸老的時間完全可以用『一寸光陰一寸金』來形容。可當樸老會見來自斯裏蘭卡的老朋友維普拉莎拉長老,得知我們在求學期間給斯方留下良好的印象時,樸老笑了,並未等到回北京,而是于1993年12月28日在香港Luk Kwok賓館,抽出寶貴時間寫了封長長的信:

  『備悉您們勇猛精進、學問日新的情況,十分歡喜贊歎。維長老表示還可繼續選派學僧前往楞伽學習,這是因爲您們努力學習給予彼邦人士良好印象的緣故。祝願諸位身體健康,健康是最重要的。一起住在寺內很好,便于互相幫助,互相學習。去印度朝禮佛陀聖迹,我很贊成。如果有什麼需要,請告知我。』

  信中樸老講述了香港天壇大佛開光慶典盛況,並將我們帶給他老人家的香特地帶上山,供養天壇大佛。樸老的『十分歡喜贊歎』,令我慢慢地明白,我們的留學,不僅肩負學習南傳佛教的重任,同時樸老還鼓勵我們也要注重德行的培育。

  1994年7月,當樸老得知我們終于獲得克拉尼亞大學哲學碩士學位時,樸老開懷大笑了:

  『得知你們在法光法師和Y.Karunadasa院長的親切關懷和悉心指導下,已圓滿完成學業,以優異的成績通過哲學碩士學位論文,我感到非常的歡喜和欣慰。向你們五位法師衷心的祝賀!並轉致我本人,以及中國佛教協會和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全體同仁對法光法師和Y.Karunadasa院長兩位長者由衷的感謝。

  近代以降,中斯兩國的佛學交流和合作,從楊仁山居士和達磨波羅居士開始,中經太虛大師和馬拉拉色克拉教授的熱情倡導,先後派出數批學僧前往斯國留學,爲我國對南傳佛學的研究和人才培養作出了傑出的貢獻。但像你們五位法師全體獲得學位,在曆史上還是第一次。這表明中斯兩國的長老大德在這近一個世紀以來的願望和奮鬥,已結出了初步的成果。希望你們繼續努力,精進學業和修持,將南傳佛學的優良傳統和學術成果帶回中國,並對中國佛教的自身建設起到有益的作用。我本人及全國佛教界對你們五位法師寄予厚望。

  關于淨因法師和圓慈法師要求繼續在斯裏蘭卡學習巴利文,並去靜修中心學修一段時間,雖然國內現在急需人才,但爲了中國佛學的長遠利益,我們同意你們兩位的要求。希望你們兩位學業有成,盡快回國,爲弘揚佛法、傳播佛教文化、開展佛學研究大業作出貢獻。』

  到此,我終于領悟了樸老對五比丘的關注的真實含義。佛陀成道後,于鹿野苑初轉*輪,度化五比丘,從此佛法大興于人間。『五比丘』一詞因此也成了曆代佛教劫後重興的代名詞。換言之,『文革』浩劫後,佛教恢複伊始,百廢待舉,此時的樸老無論是在講話時、報告中或會見國際友人時,一提起『五比丘』一詞,精神爲之一振,內心充滿著對劫後全面振興中國佛教事業的企盼,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歡喜與希望。至于五比丘是何許人也,這本身並不重要。

  1995年初,我在斯裏蘭卡的學習告一段落。到那時爲止,我在蘭卡求學已是第八個年頭了,但考慮到剛剛學佛入門,對佛學的興趣越來越濃,越學越覺得學海無涯,越學越覺得自己懂的很少。看看我的導師法光法師,不僅精通古典文學、英文、梵文和巴利文,而且對法文、日文、德文以及僧伽羅文都有很深的造詣;再看看自己,心中莫名地湧出一股恐慌與失落,覺得自己很渺小,繼續學習的念頭特別強烈。同時多年來我一直在東方學習,西方近百年來的佛學研究成果頗豐,而且有一整套規範化的佛學研究方法,要想在不久的將來能在國際佛學研究領域有一席之地,去西方接受系統的治學訓練是很有必要的。但我又不敢存有奢望,中國佛教協會培養了我這麼多年,早就應該回國服務了。可維普拉莎拉大長老極力主張我應該去西方體驗一下學習生活,『因爲我們共同培養的學僧已接受了中國的大乘佛教和斯裏蘭卡的上座部佛教的系統訓練,若能再接受西方佛學研究治學方法的訓練』,長老在他給趙樸老的信中寫道,『從長遠來說,這對中國佛教的發展有好處。』宏勳法師得知我的情況後,主動與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取得聯系,積極成就我的學業。正在進退兩難之際,我于2月5日收到了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李家振先生的來函,從信中得知,當時樸老身體欠佳,但仍然十分挂念我的學業,特囑李家振先生盡快複函,全力支持我去英國倫敦大學讀書的夢想,並要求我利用赴英國讀書前的時間好好補習英文和梵文,以便盡早適應將來緊張的學習生活;有關費用問題,樸老將盡力懇請寶蓮禅寺繼續資助。收到信後,我想得很多很多……多年來,每當我給樸老寫信時,他老人家事務再忙,也要抽出時間回信,或通過會領導轉達,即使在身體欠佳的情況下,他老人家還要再叁叮咛他人代筆,給予我們及時的指導與鼓勵,而且來信中反複強調學修並重的重要性,一再提醒我們將來一定要肩負起振興佛教的重任;同時又反複叮咛要多保重身體,學成回國,爲祖國佛教爭光。

  4月,我順利通過了英文考試;5月,我收到倫敦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快把這個好消息禀告樸老,讓他老人家高興一下。6月12日,即收到回音:

  『頃接大函,欣悉已得倫敦大學錄取通知書,具見學修精進。祝願善願成就,德業日新,爲頌無量。鄙人今年一月,曾得大病,經醫治得愈,近已恢複健康,于本月中旬出院。出院後立即主持中韓日叁國佛教友好交流會議,圓滿成功,堪以告慰。承殷勤關注,至以爲感。知八月赴英前過京一晤,甚爲欣企。』

  後來據陳阿姨講,樸老十分支持我到英國求學,對我在那兒的一切情況都非常關心,身體稍有好轉,便立即寫了以上這封信。

  9月中旬,一辦理完入學手續,我立即給樸老寫信報平安。不到兩個星期,就收到樸老的親筆函:

  『頃得手書,欣悉已經過香港,安抵倫敦,入學手續均已妥辦。仁者于准備論文外,並廣學聲明,將來弘法度生,更多方便,無任歡喜贊歎。遠遊西土,希千萬珍重。我已告知我駐英使館,望仁者與之聯系,如有所需,可能獲得幫助。』

  1997年夏,我再次回到北京,他老人家興致很高,在詳細詢問了我在英國的學習生活以及英國佛教現狀後,話題一轉,意味深長地說:『出家人,拿不拿學位並不重要,文章道德是第一位的。但法師在英國有名的大學讀博士學位,好!我們終于有了自己培養的佛學博士,這會給社會帶來很好的觀感。』直到此時,我對樸老辯證的思維纔算有了一定的認識。是啊!出家本身就意謂著放下名利地位,那裏還在乎一紙文憑?!因此從出家人本身的角度講,過于強調文憑未免顯得俗氣,更是本末倒置;但考慮到當今社會中人們對僧人的誤解很多、偏見甚深,所扮演的角色未能得到應有的認同,僧人在社會中的地位普遍偏低,從這種意義上講,擁有高學位的出家人對于改變社會人士對出家人的看法便有了一定的作用,如此在名牌大學讀書又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第二年,圓慈法師、廣興法師也順利進入倫敦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當樸老得知我們在導師的帶領之下,和其他博士生一起進行巴梵藏漢經典的研讀時,無限歡喜,來信鼓勵道:

  『知叁師在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精研梵漢經籍情況,至深欣慰。叁師有願繼奘師之後深入經藏,中興聖教,實乃祖國佛教界和文化界之盛事,務懇爲此保重身體,期能精進,力行不倦。樸初年已九十,仍盼能躬迎法駕歸來,弘揚聖谛。土登尼瑪學者,請代致敬,亦望其早日回國,弘傳藏傳佛教。我早有重新譯經之願,即直接由巴利文翻譯南傳上座部經典,由古文經論譯成現代語文,由藏文論著譯成漢文。叁師能將古德不同翻譯比較研究,足見有志于此也。』

  多年來,佛教界的大德們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培養人材,樸老在來函中闡述其目的是『翻譯聖典與弘揚聖教』。是啊!自古以來,佛教興盛之時往往發生于大規模譯經運動之後,如起始于東漢、持續幾百年的譯經活動終于帶來了盛唐時期佛教的黃金時代;清末楊仁山居士將漢地久已失傳的唯識學典籍從日本請回,帶來了近代唯識學的複興。其原因很簡單,隨著佛典的譯傳或重現,給中國佛教注入了新鮮血液,與固有的思想理論體系産生碰撞,往往會産生意想不到的適應當時社會的新思維與新模式,因而具有強大的生命力。樸老深明其中之真谛,培養人材,翻譯聖典,以此爲中國佛教的振興找一條新路子,就有了現實意義。

  我們在國外求學期間,樸老十幾年如一日,無時無刻不在關心我們的健康成長。每當我們有困難時,他老人家是第一個爲我們操心的人;每當我們取得一點點進步,他老人家是第一個爲我們高興的人;每當聽別人說我們表現還不錯時,他老人家是第一個引以爲自豪的人;每當我們取得一點成績時,他老人家又是第一個感到欣慰的人。他把佛教事業當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他把培養人材看成是佛教工作的重中之重;他把關心下一代的成長看成是自己的本份……這就是樸老,這就是樸老的風範,這就是樸老的魅力所在!

  樸老!還有幾個月我就要畢業了。我多麼盼望回國的那天,在佛牙塔前,再次聽到您老人家爽朗的笑聲:『終于回來啦!又見面啦,在佛牙前……』

  

  刊載于《法 音》2000年第7期 (總第191期)

  

  

《樸老與我的求學生涯》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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