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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鏡錄略講上冊 (第二十四章)

  宗鏡錄略講上冊 (第二十四章)

  南懷瑾教授講述

  第二十四章 命如電影生已滅

  我們繼續上次所講生死的問題。關于這點,有位道友提出了叁個問題。第一個問題:

  佛說“衆生壽命複速堅疾”。一切衆生(衆生不僅指人)的壽命都消逝得非常快速,比堅疾天天人飛行的速度還要快快到什麼程度,佛經形容是“一息一眴衆生壽命四百生滅。”一息一眴,息是呼吸,一進一出是“一息”;“一眴”,頭不動,眼睛左右看一下再回轉來叫一眴。這位道友問,佛說:“一息一眴衆生壽命四百生滅”,是否指:一、意念的生滅問題?(思想意念)在“一息一眴”之間有四百生滅?二、指生理的生滅?叁、指形態的生滅?(不管生理、心理、形態生滅猶如流水般一瀉千裏,刹那即逝)。這是這位道友所提的第一個問題。現在我答覆這位道友的問題。佛說的叁個比喻都包括在內。

  上次曾提過,壽命同時間的關系一樣,是相對的。拿曆史的時間看個人幾十年的生命,真是“一眴”之間,其實連“一眴”都不足以形容其快速,一刹那就過去,一彈指六十刹那。如果拿宇宙的壽命看曆史的壽命已經很短暫,更何況衆生個人的壽命。

  佛教小乘經典對壽命的快速,有一個很好的比喻。佛要弟子了解壽命的短暫,希望人在短暫的生命中,能夠找出自己生命的真谛,不要浪費時間,佛就問弟子:“生命之快速若何?”許多弟子都回答了,有些弟子說:“我的鞋子今晚脫了,不知明早是否能醒來再穿?”佛對弟子的回答一概否定。最後舍利弗答覆:“生命在呼吸之間。”你看多短暫。當然,這是小乘經典的比喻。

  上次講到,佛說比如射箭,速度很快,箭射出後未到靶,途中就被武功高強的人給半途截走。你看這個大力士的速度快不快?這是佛經的比方,從這點我們講一個題外話,由此可見釋迦牟尼佛什麼都內行。據他的傳記,十二歲時,武功已經練到全國第一。他可以把一只活的大象甩出城牆,拉弓射箭一箭可射穿七重銅鑼。可見其武功之高。我們相信這是真的,爲什麼?因爲他老人家受的是宮廷教育,一個國家的帝王,在印度當時,要培養一位太子繼承王位,從小就集中全力,給予一流的教育,加上他資質禀賦,所以文武雙全。

  釋迦牟尼佛說這個能快速接到未墜之箭的人速度還不算快,地行鬼、飛行鬼、四天王、日月神天、堅疾天的速度一層比一層快,而衆生壽命又比堅疾天更快。總而言之,快到極點了!

  這裏又有一個問題來了。學過物理的知道,一個東西速度極快時看不見,反而覺得慢。上次也引用老子說過的話:“大音希聲”,頻率太高、太大的聲音,人類耳朵聽不過,不過有些動物聽得見。速度太快反而覺得慢,比如地球在太空中運動的速度很快,可是我們並不感覺到地球在動。總之,佛形容速度之快,快到什麼程度呢?我們心理的思想與生理的變化,比這裏所說所有各類變化的速度還快,快到極點。

  念速極速

  像我個人的經驗,我想諸位也有這樣的經驗,如果准備坐下來寫點東西,不用毛筆,毛筆太慢。往往擺兩、叁支鋼筆在旁邊,爲什麼?有時鋼筆沒水,懶得裝。自己發現,寫東西,無論如何跟不上自己的思想。跟我通過信的都知道,我寫信亂書的,經常添字。因爲寫慢了,前面思想過去了,等寫完再看一遍,這一段某個思想掉。如果換紙再加上很麻煩,經常在句子中間加兩句,滿紙亂寫很難看。

  筆下當然沒有思想的速度快,但是我們感覺得到的思想的速度,還沒有感覺不到的速度快。這話怎麼說?現在大家靜坐感覺到思想紛飛,而且東跳西跳很快,這還不是喲!這還屬于浮面的思想,也可以叫妄想裏的浮想,這個還可以感覺得到。

  大家既然討論到這個問題,要注意!我們真正的念頭,佛說一念之間可以作佛,真正一念的“念”,不是屬于腦子靜下來可以感覺到思想的“念”,這個只是散亂心而已!我們坐在這裏,一刹那之間曉得自己身體坐在這裏,而且這一刹那間,連頭發、腳趾……全身每一部分都感覺到,只是你不夠敏感。但只要碰你一下,或同時插上一百根針,一百個地方你都會感覺到痛,就有這麼快。

  所以,我們這一念這樣多的生滅,不是普通能夠體會的,要定慧到某個境界,才能體會到心念有多快!至于生理上的業力,也是屬于一念的範圍。譬如我們身上血脈的流通,根據現代醫學的研究,把體內粗的、細的微血管和神經全部連接起來,有十萬多公裏長,人體血液一天循環一千周,亦即走一千次十萬公裏。至于細胞、呼吸生滅的變化,現代醫學對這都測驗得出來,這已不算稀奇了。可見我們的念力與生理上的變化,每一個時間有那麼多生滅。

  好了!這位道友提出的叁點分析都對,四百次生滅包括心理、生理和形態。但是有一點,我閃生命的生死是不是“一息一眴之間有四百生滅”,我們不敢說這個數字是確定的,形容極多,爲什麼用“四百”呢?因爲人體是四大組合成的,佛經上經常用到四大地水火風分類,所以講四百。

  實際上,佛在大乘經典上說,衆生一念之間有八萬四千煩惱,換句話說,有八萬四千的心理變化,這個數位更大,這個數位是否與現代科學完全相合呢?不知道,也可以說是個問題。不過,我們可以得到一個結論,佛在一千多年前,用這麼一個籠統的數字形容“多”,時代不同,但相當准確,他以什麼測驗?是否以神通了解?不得而知,除了真正有智慧的大神通外,是無法知道的,如果知道,這個人就是有智慧大神通,智慧就是大神通。

  生滅不等于生死

  不過,這裏又産生一個大問題,如果嚴格研究佛學,本經說“一息一眴之間有四百生滅”,並不是講生死哦!怎麼說生滅不是生死?如果以籠統的中文、不用邏輯的方法而言,有時候可以用生滅二字代表生死的觀念,然而仔細研究佛經,生滅並不一定代表生死。生滅是形容一個東西波浪式地放射、波浪式地起伏,是個現象。假使確定把生滅當成生死的話,生滅是個形態,生死是確定的一件事,一個人死了看不見叫死,死了是不是再生?世間觀念不知道,佛學觀點而言應該會再生。所以,他講四百生滅,是指變化的形態而言,我們要留意!怎麼體會它呢?除非有甚深禅定加上甚深的般若智慧,在定慧等持的進修,才看得出自己的一念之間有那麼多生滅。

  剛才舉過一個例子,大家坐在這裏,當我講“現在”這一聲時,這一念之間,生理上全部的感覺都在其內,但是因爲沒有別的(外境)刺激、沒有反應,自己不知道,這其中不只四百生滅,在一刹那之間同時俱在,講“現在”早就過去,在刹那之間生滅變化有如此之快。

  大家學佛打坐,美其名說坐了半個鍾頭,甚至有些人借用名詞,說定了半個鍾頭,什麼定?你坐在那裏亂想了半個鍾頭而已!事實上,坐在那裏即使一念不生,已經不只經過八萬四千的生滅變化。最後佛說,在這麼快速的時間,你把它停留住了,換言之,使速度減疑,而且把慢的速度定住了,就是所求的效果、功夫。我們詳細討論這個文字,有這麼一個問題。這是關于第一個問題簡單的答覆,好像我說的有點語焉不詳,但是現在只說到這裏。

  這位道友的第二個問題,提到上次講過的“智者觀命系屬死生。我若能離如是死生,則得永斷無常壽命”。道友問“智者觀命,系屬死生”這句話的“系屬死生”四個字,是否是指衆生的壽命在流注中的意思。“流注”二字原文出于《楞伽經》,所謂生命妄想像流注,流注像什麼東西呢?就在我們今天所看的河流,一百年以後,看到的還是一條河流,實際上,後浪推前浪,每一個水分子不斷過去,後面的就接上來,表面上看似在流,事實上都過去了,當我們第一眼看這一滴水時,再看第二眼不曉得已經跑多遠了!《叁國演義》開卷詞“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一切永遠不斷地過去,這是流注的道理。

  《楞伽經》上說,生命的存在,意識(意念)看起來好像有個我,實際上本來沒有一個我,說現在,現在早已成過去,沒有現在。說未來,未來變成現在,一說現在、未來,它又成過去了,前一個思想一講,早已過去,流注式地在動。實際上,中間體空,然而也不能叫它空,當流注有的時候,它這股水永遠看到生命是有。

  佛經說:“智者觀命”,觀察人生的生命:“系屬死生”,翻譯得非常好。“系”一個繩子打個結挂在上面,屬于它的叫“屬”。比如兩只手是屬于我的,如果殘廢砍掉,兩只手不屬于我的,但是我還是我,不過兩只手沒有用了,這個叫附屬于我。如果照這樣來講,今天活著的生命、身體也不附屬我,這個身體也不附屬于我;真正的我,不屬于這個身體。這個身體系屬于生滅,生命的作用,系屬于壽命。也可以說,壽命的存在,是因爲這個身體生滅流注的存在。因此,看起來有一個生命,實際上沒有真正的生命,這個說法是小乘的說法。

  “性”“命”要緊

  大乘的說法則不然,我的這個身體,一切的生滅作用,系屬這個壽命。壽命是個什麼東西?問題來了!暫時不談佛家文化,以中國固有文化來講,孔子已經在《易經系傳》上提出這個問題:“窮理盡性以至于命”。人要修道了生死,先要“窮理”,等于禅宗的參話頭,也等于佛教所言,要把一切經教道理通達透了。“盡性”,然而才會了解到宇宙與人生的本來是什麼。明心見性以後,才知道“命”,生命的奧秘道理在什麼地方。所以,“窮理盡性以至于命”,可以說是孔子提出修養做功夫的叁個步驟,先“窮理”,後“盡性”再生命“以至于命”,才懂得命。

  我們看孔子一生,“十五歲而志于學”,知道這個學問,“叁十而立”,叁十歲才確定向這個學問上努力修養;“四十而不惑”,從叁十歲到四十歲這十年當中,還有懷疑,到了四十歲確定不懷疑;“五十而知天命”,他才知道命,“六十而耳順”,善惡是非一切無分別,一切皆是順緣,到了“七十隨心所欲不逾矩”。我們勉強拿這一段來作注解。那麼,由明心見性而達到真正了解這個命的學問,太不容易。這是中國固有文化孔子的說法。

  佛法不大提這個事,不過,在密宗、在禅宗許多祖師的隱語裏,在有些大乘經典如《華嚴經》裏有提過。

  “智者觀命,系屬死生”,有智慧的人觀我們現在的壽命,是“系屬死生”,本來我們有個永恒不斷的壽命,那個就是真我。本來無我,勉強叫它“我”,那個是生命的真我。等于“阿彌陀佛”四個字,翻成中文就是“無量壽光”,壽即壽命,光即性光,有相之光是子光,無相之光,常寂光是母光,自己本身的光明。子母光明會合而産生這個光。譬如眼睛所見的電燈光是子光,電的功能是母光,爲無相之光。所以阿彌陀佛是無量的壽命,又翻成無量壽佛。道士看到和尚念“阿彌陀佛”,首士也念,他們念“無量壽佛”。

  無量壽是真命,衆生找不到自己的無量壽,都在生死中,念念被生滅牽留了,換句話說,被生滅的流注迷糊了,找不到流注本來的功能,找到本來的功能才是我們真正的生命,那就是佛最後涅槃時說的四個字“常、樂、我、淨”。佛從開始說法,到中年都說:“世間一切無常、世間一切是苦、世間一切是空、世間一切是無我”。到了八十一歲涅槃時說:“不然,世法是常、樂、我、淨”。這就是無量壽命。現在,因爲我們沒有明心見性,沒有找到自己生命的奧秘,所以把無量壽光、常樂我淨涅槃本身,給生死系縛住。

  因此禅宗提出了生死,了現在的分段生死。我們現在人在六道輪回是分段生死。什麼叫分段?比如人活到六、七十歲死了再來投胎,或者變牛、變馬、變狗、變男人、女人?不知道。就是說,一個完整的生命分段存在,好比一節長面包切成一片一片還是面包。凡夫是分段生死,了了分段生死後,高一層進入“變易生死”,就是羅漢。什麼叫“變易生死”?“分段生死”是父母所生之軀死了再投胎;“變易生死”則能靠禅定的功力,把肉體修到留形後住世,古人能留形住世五百年的很普通。

  譬如龍樹菩薩有一弟子,玄奘法師到印度取經碰到它,已經活了八百年。另外,印度有一個和尚,在印度活了五百年,到中國活了五百年,叫寶掌千歲,在中國修了好幾個廟子,他與達摩祖師在異鄉客地相逢,了了道以後才圓寂。他在四川以及其他地方的好幾個廟子,我都住過,像杭州西湖有一個中印庵,也是寶掌千歲挂單住過的茅棚,後來蓋成廟子。類似這樣的人很多。那麼,留開住世是不是了了生死?還沒有。變易生死可以把生死的快速形態減緩、延長,也就是剛才講的,箭射出去,中途截住,停一下,把它停留住,就是這個道理。這八個字告訴諸位“應作如是觀”。

  接下來另有一句,也是這位道友提出的第叁個問題。“我若能離如是死生”,我若能離開現象的分段生死,不隨生滅的形態,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本源。“則得永斷無常壽命”,無常壽命是指人世間、叁界、六道的壽命無常,那麼,無常壽命斷除了,不隨生滅法,永得真常,真常也是假定說法。常樂我淨就是無量壽佛,永遠達到這個境界。

  以上所言,據我所知,如果詳細討論這位道友的叁個問題,再引經據典發揮起來則更多,我們暫時到此爲止。

  

  

《宗鏡錄略講上冊 (第二十四章)》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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