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一切現象都是心的投射。
——第叁世jia華噶mb,《大手印祈願文》
倘若我們想要的只是快樂,爲什麼需要了解腦部呢
爲什麼不能只想一些快樂的念頭
或想象自己的身體充滿了愉悅的白光
或在牆上挂滿可愛的小白兔或彩虹圖片呢
嗯,也許吧……
不幸的是,試著檢查自心時,我們會面臨一些重大的障礙,其中一項是根深蒂固且往往是沒有意識到的觀念:覺得自己“天生就是這樣,無法改變”。我自己小時候就體驗過這種悲觀、無助的感受,和世界各地的人接觸時,我也一再看到這樣的心態反映在人們身上。即使我們並非故意這樣想,但這種“我無法改變自心”的想法,卻阻斷了所有嘗試的意圖。
我和一些利用自我肯定、祈禱或觀想來改變的人談過,他們承認,試了幾天或幾個星期之後,由于看不到立即的成效,他們往往就放棄了。當祈禱和自我肯定都不管用時,他們就把修心的想法當作是一種賣書的行銷噱頭,隨之全盤放棄。
穿著僧袍、頂著響亮的頭銜在全球巡回講學的好處之一就是:通常不可能理會普通人的一些人,都把我當成什麼重要人物,樂意和我交談。和全球各地的科學家對話時,我很驚異地發現,全球科學界幾乎都有一個共識:正因爲腦部是如此被建構的,所以腦的確可以對日常生活的態度産生實質的改變。
過去十年間,我和神經學家、生物學家及心理學家們的對話,讓我學到很多非常有趣的觀念。他們所說的內容,有些跟我從小所學的觀念有所出入,有些則以不同的角度肯定我所學到的。然而,無論我們是否達成任何共識,我從這些談話中得到的最珍貴的一課就是:花點時間了解腦部的構造與功能,即使只是部分的粗淺理解,也都能提供更有根據的原則,且有助于從科學觀點來了解我身爲佛教徒所學到的技巧“如何”及“爲什麼”有效。
在我所聽過關于腦部的比喻當中,最有趣的是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神經科學系系主任羅伯特·李文斯頓醫生(Robert B,Livingston,M.D.)所提出的。他在1987年“心與生命學會”首次研討會中,把腦比喻爲“一個和諧且紀律良好的交響樂團”。他解釋道,腦就像交響樂團,由許多組的演奏者構成,通過共同合作而産生特定的結果,例如動作、想法、情緒、記憶和生理感受等。當你看到別人打哈欠、眨眼、打噴嚏,甚至只是舉起手臂,盡管這些動作看起來似乎相當簡單,但這些簡單動作所涉及的參與者數量,以及參與者之間的各種互動,卻形成異常複雜的畫面。
我最初幾次到西方的旅程中,收到了堆積如山的書、雜志以及其他資料,爲了更了解李文斯頓醫生所說的理論,我必須請人從書海中幫助我了解這些信息。我發現,其中很多資料實在非常專業。在學習過程中,我不禁對那些立志想做科學家的人和醫學院的學生們相當同情。
幸運的是,我有機會和這些領域的專家詳談,他們把科學術語翻譯成我能理解的簡易名詞。我希望他們也和我一樣,從他們所付出的時間和精力中得到很多益處。在這個過程中,不僅我的英文詞彙大增,我也從一般人的角度開始了解腦是如何運作的。當我對關鍵性細節掌握得更多時,我就愈加清楚地看到:沒有佛教背景的人,如果對李文斯頓醫生所說的“演奏者”角色和本質有基本的認識,也能了解佛教禅修技巧如何與爲什麼能在生理層次産生作用。
我熱切地想要從科學觀點了解自己的腦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我從一個驚惶失措的孩子轉變成爲一個能在全球到處旅行的人,並且能毫無畏懼地坐在幾百名前來聽我講學的人面前
我也說不上來自己爲什麼這麼好奇地想知道長年修持能産生變化的生理原因,而我的老師和同輩們大多對于意識的轉化本身已感到滿足。或許我在前世曾經是個機械師吧。
讓我們再回頭看看腦部。用非常基本的“一般人”說法,大部分的腦部活動似乎是由一群很特別的細胞所構成,這群細胞被稱爲“神經元”。神經元是非常喜歡交際的細胞,很愛傳話。就某方面而言,它們很像頑皮的學生,總是不停地在傳紙條、說悄悄話,只不過神經元之間的秘密對話,主要是關于感官知覺、動作、解決問題、創造記憶、産生念頭和情緒等。
這些愛傳話的細胞看起來很像樹,主幹被稱爲“軸突”(axon),分支則向外延伸,向遍布于肌肉、皮膚組織、重要器官與感覺器官的其他分支及神經細胞傳送信息,並接收它們傳來的信息。神經細胞通過與鄰近枝幹之間的空隙傳遞信息,這些空隙則被稱爲“突觸”(synapse)(神經元之間溝通的相接空隙處。)。這些信息以被稱爲神經傳導素(neuntransmitter)(在神經元之間傳送電子化學信號的一種物質。)的化學分子形式負載穿流于這些空隙之間,産生了腦電波掃描器(EEG,或稱爲腦電圖儀)能測量到的電子信號。有些神經傳導素現在已廣爲人知,例如對憂郁有影響作用的血清素(serotonin),跟愉悅感有關的多巴胺(dopamine),以及面對壓力、焦慮和恐懼時就會分泌的腎上腺素(epinephrine,它也和專注力與警戒性有重大關系)。神經元之間電子化學信號傳輸的科學專有名詞是“動作電位”(action potential)(神經元之間信號的傳遞。),這個名詞對我來說相當奇怪和陌生,可能跟沒受過佛法訓練的人聽到“空性”時的感受是一樣的。
就痛苦或快樂的體驗而言,認識神經元活動似乎是無甚緊要,但其中有幾個細節卻相當重要。神經元彼此聯系時,會産生某種類似老朋友之間的連接;它們會養成彼此來回傳達同類信息的習慣,就好像老朋友會強化彼此對人、事或經驗的判斷一樣。這樣的連接就是所謂“心的習氣”(mental habits)的生物基礎,類似我們對某類型的人、事物或地方的自動或直接反應(kneejerk)。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假設我小時候曾被狗嚇倒,那麼我腦中就會産生一組神經元連接,一方面出現恐懼感的生理感受,另一方面則出現“狗好可怕”的觀念。下次我再看到狗的時候,同一組神經元就會開始交談,提醒我:“狗好可怕。”這種狀態每出現一次,神經元說話的聲音就會愈大,而且愈來愈具說服力,直到這種狀態成爲一種慣性,讓我只要一想到狗就會心跳加速、冷汗直流。
但是,假設有一天我到一位養狗的朋友家拜訪。一開始敲門時聽到狗在狂吠,接著看到它沖出來在我身上聞來聞去,我可能會感到非常害怕。但過了一會兒之後,這只狗習慣了我的存在,于是跑來坐在我腳邊或腿上,甚至還開始舔我,快樂又熱情到我簡直不得不把它推開呢。
狗的反應是因爲它腦中有一組神經元連接,把我的味道與它主人喜歡我的各種感受連接起來,而創造了相當于“嘿,這個人還不錯咧!”的模式。同時,我腦中跟生理愉悅感相關的一組新的神經元連接,也開始互相交談,于是我也開始想著“嘿,也許狗是和善的!”之後,每次我再去拜訪這位朋友時,這個新模式就會增強,而舊的模式則會愈來愈微弱,直到最後我終于不再怕狗了。
以神經科學術語來說,這種以新模式取代舊模式的能力稱爲“神經可塑性”(neuronal plasticity)(能夠以新神經元連接來取代舊神經元連接的能力。),藏文則稱之爲“雷蘇容哇”(le-su-rung-wa)(藏文,可塑性。),可譯爲“柔軟性”。這兩個術語都可以用,聽起來也都很有學問。總之,純粹從細胞的層次來看,重複的經驗能夠改變腦的運作方式。這就是佛法“如何”能將造成痛苦的內在習性斷除,及其背後“爲什麼”有效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