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菩提的訓練
世間一切事物、一切現象都依賴各種因緣,念念生滅,沒有什麼是完全孤立、自給自足的。
了解無我,可以幫助我們淡化分別念,認識到傾盡全力去搭建自我的堡壘、堅守人我的區別和界限,不僅是痛苦的而且是徒勞的。我們因此更能理解、體諒別人,更容易與外界形成和諧的關系。
菩提心的訓練之所以可能,正是因爲我們看到萬物相互依存、息息相通的事實。
每次去醫院,看見病房、走廊、大廳裏到處是人,老的、少的、生病的、陪伴病人的、哭喊的、沈默的,每個人都在受苦。我的心裏充滿悲傷,真希望自己能做點什麼讓他們快樂一些。
疾病使人們比平常更加脆弱、敏感。這時,來自他人的關愛,哪怕只是一句真誠的問候、一個體諒的微笑、一個謙讓的表示,也會對患者有幫助。
最近一次去醫院,有弟子幫忙聯系了快速通道,不需要排隊直接就接受了體檢。很感謝這位弟子,他工作非常忙,那天卻抛開所有事務,一大早就陪我到醫院,前前後後地打理安排。
檢查出來後,聽說這家醫院的體檢中心一天只能接待十來位病人,普通病患通常需要提前好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預約、排隊,才能得到一次檢查及與醫生面談的機會,我的心情一下沈重起來。想到因爲我的插隊,後面的病人不得不等待更長時間,有的重症病人多耽擱一天,病情就會多惡化一步,有的病人從外地來,住在條件很差的旅館裏等待接受檢查,每多滯留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住宿費,對很多貧困家庭來說,一天的住宿費也是一個不小的負擔。我覺得自己不但沒有幫助減輕他人的痛苦,反而無意中增加了他們的痛苦和麻煩,心裏難過極了。
我們常說利益衆生,然而,“衆生”一不小心就會成爲我們心中一個抽象的集體名詞,而不是出現在我們生活中形態各異卻具有同樣的覺知能力、能感受痛苦和快樂的一個個生命。
我們往往因大失小,擔心過于關注眼前的個體,會導致失去整體的視角和心胸。所以,口頭上對“衆生”充滿感情,行動中卻對近在身邊的親友和同事們的身體痛苦和精神孤獨熟視無睹。
的確,作爲大乘佛子,我們永遠不能忘記盡虛空界無量無邊的衆生的福祉,但同樣重要的是,我們不能忽視因爲各種因緣來到我們面前,需要幫助和關愛的每一個有情的來世以及今生、日後以及眼前的安樂。
佛教許多經論中都談到痛苦及痛苦對覺悟的意義,曆史上也有大量修行人終身選擇比一般世人更艱苦的生活方式。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我們認爲痛苦是美好的,是所有人都必須追求的。一切衆生都希望得到快樂,這一點毋庸置疑。我相信我們存在的目的就是爲了尋求安樂,爲了獲得滿足感。總是提醒自己:衆生在這個層面上的共同性,有利于我們培養同理、同情心,也能讓我們更加順利地發展菩提心。
我在本書第叁部“走出修行的誤區——菩提心”中,講到了生起、鞏固菩提心的具體方法,這裏就不再贅述。
普賢菩薩曾發願:“十方所有諸衆生,願離憂患常安樂,獲得甚深正法利,滅除煩惱盡無余。”
這正是對願菩提心的具體闡釋:其一,希望衆生遠離挫折、痛苦、磨難,經常感受快樂;其二,希望衆生真正趣入正法,信受奉行,由此擺脫輪回的痛苦,並最終滅盡煩惱,成就無上正等覺。
或許我們遇到的大多數人都不求出離輪回,只求眼前離苦得樂。不管怎樣,我們還是應該盡己所能地去幫助他們,讓貧窮的免于匮乏,讓患病的得到照料,讓孤獨的得到關愛,讓受蔑視的感到被尊重,讓受冤枉的感到被理解。這是菩提心的一部分。
我們可以要求自己以解脫爲目標、舍棄對今生和來世安適的希求,但不能因此不尊重他人對幸福快樂的理解和對現世福報的追求。
對修行人而言,生病使我們更真切地體會到衆生的痛苦和他們對健康快樂的渴求。
平常認爲自己理所當然就該擁有的東西,像能看見這世界的五彩缤紛、能聽見鳥語、能聞見花香、能嘗到酸甜苦辣、能感受風靜涼恬、能哭、能笑、能跑、能跳,乃至餓了吃飯、困了睡覺……這都不是隨時想有就能有的。
身體健康的人往往忽視健康的可貴,不知道沒有病痛的身體多麼自由輕松、令人羨慕。因爲不知道可貴,所以不知道希求。
難怪天道衆生雖然受用具足、無衰無病、無憂無慮,福報比人大得多,卻少有解脫的緣分。他們生活得太安逸,不知痛苦匮乏爲何物,又對安樂富足習以爲常,很難生起求解脫的心。天人只有在漫長的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才突然警醒,原來痛苦墮落時時刻刻都在逼近,而再想做點什麼以求遠離痛苦,已經來不及了。
人不一樣。人無可避免地要在短暫的一生中經曆憂患變遷,他本能會對痛苦生起畏懼、躲避之心,希求安樂。如果有正確的引導,他會進一步認識到世人所追求的功名富貴、健康長壽等幸福也是無常的,終不離痛苦。
輪回中痛苦普遍存在,要想徹底地離苦得樂,只有解脫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