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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宋代文字禅的幾個問題▪P2

  ..續本文上一頁顯示自己的心明智達,以至于同一問句,會出現多種不同答語。這樣一來,“古聖”那些多具深意的佳言機語,在不斷花樣翻新的代別中變成了無聊的戲言。圓悟在《枯崖漫錄》中敘述了一個頗有代表性的例子,並予以評論:

  金華元首座,剛峭簡嚴,叢林目爲飽參,見等庵于白雲,始了大事。僧問:“如何是佛?”曰:“即心即佛。”問:“如何是道?”曰:“平常心是道。”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曰:“趙州道底。”聞者皆笑。後有僧問:“如何是佛?”曰:“南鬥七北鬥八。”問:“如何是道?”曰:“猛火煎麻油。”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曰:“龜毛長數丈。”傳者皆喜。嘻,若如此辨驗答話,不惟埋沒己靈,抑亦辜負前輩【[宋] 圓悟錄:《枯崖漫錄》卷上。】!

  代別之流風所及,使老實簡嚴的禅師也不得不刁鑽古怪起來。而禅宗“前輩”們的不無苦心的“斷流語”,變成了一片油腔滑調。這自然引起正派禅師的譴責。實際上,高層次的士大夫對此也不滿意。嶽珂說:“今之言禅者,好爲隱語以相迷,大言以相勝,使學者伥伥然益入于迷妄。”【[宋] 嶽珂:《桯史.解禅偈》。】這“隱語”、“大言”可以成爲代別者追求妙語玄言的注解,其在宋代禅宗中始終十分盛行。

  “頌古”是以韻文對公案進行的贊譽性解釋,它不僅是研究公案的方法,而且是教禅學禅、表達明心見性的手段。善昭首創頌古,是對宋代禅學的又一促進。在北宋以後的禅史上,頌古比代別具有更大的影響。由于得到士大夫的特別喜愛,使它有著很強的生命力和感召力。

  善昭的頌古之作是《頌古百則》,選擇百則公案,分別以韻文闡釋。他在其後作《都頌》,闡述選材的原則、作用和目的:“先賢一百則,天下錄來傳。難知與易會,汾陽頌皎然。空花結空果,非後亦非先。普告諸開士,同明第一玄。”【《汾陽無德禅師語錄》卷中,《大正藏》卷四七,613c。】意謂他選用公案的標准主要是擇優,不論宗派,唯以禅林公認的“先賢”言行,作爲弘禅證悟的典型範例流通天下。這反映了善昭力圖融合禅宗各家宗風的傾向,也爲日後多數禅師所接受,成爲共識。當然,由于各選家的眼光不同,水平有別,所選公案也就不會完全一致。善昭認爲,公案中的古德言行或機緣,有的晦澀難懂,有的易于理解,頌古都應該使其清楚明白,便于學者同明“第一玄”(即禅理)。他的《都頌》明確宣示:禅既可以通過文字“普告”學者,學者也可以通過文字去“明”。這一主張在他的頌古實踐中得到更明朗的表現。

  北宋末年的圓悟克勤曾給頌古下過一個經典性的定義:“大凡頌古,只是繞路說禅”【《碧岩集》卷一,《大正藏》卷四八,141a。】,意思是說,頌古不是照直把古聖的意旨敘述出來,而是繞著彎表達禅理,這也是禅宗常講的“不點破”的原則。但事實上,善昭的頌古特點遠非如此,他總是從公案的事實出發,推論出古聖的意旨來。例如,《俱胝一指》這則公案,說的是唐代俱胝和尚,每遇有人向他問禅,他都不多說話,只豎起一個指頭,表示回答。善昭的頌文是:“天龍一指悟俱胝,當下無私物匪齊。萬互千差甯別說,直教今古勿針錐。”【《汾陽無德禅師語錄》卷中,《大正藏》卷四七,609a。】意思是說,俱胝和尚豎一指悟人的方式,是從天龍和尚那裏學來的,因爲他就是從一指得悟。“一指”喻一以貫之,在千差萬別的世界中,要把握它們的統一性,佛教通常或指“空”,或指“心”,善昭給予的解釋是“無私物匪齊”。“無私”即“無我”,“無我”即“性空”,所以從“無私”的角度看世界,無物不是齊一的。至于俱胝和尚的本意是否如此,是另一個問題,但善昭在這裏沒有故弄玄妙,是很明顯的。可見他的頌古,有很大成分是爲了普及禅知識。可以說,善昭的頌古代表了頌古的初始形態。

  善昭之後,頌古之風彌漫禅宗界,成了明心見性的重要手段,頌古本身也經曆著變化。到了雪窦重顯(981~1053),受汾陽善昭的影響,作《頌古百則》,把宋初的頌古之風推向高潮,風靡整個禅林,幾乎所有能提筆的禅僧都有頌古之作,所有參禅者都要鑽研頌古,所有的名禅師都發表對頌古的評說。于是頌古著作劇增,構成了禅宗典籍的重要組成部分。到南宋中期,一些禅僧把它們從衆多的單行語錄本中抽出來,分門別類,彙集成冊,以利參學。池州(安徽貴池)報恩光孝禅寺僧人法應,花了叁十年時間收集頌古之作,于淳熙二年(1175)編成《禅宗頌古聯珠集》,“采摭機緣(公案)叁百二十五則,頌(即頌古)二千一百首,宗師(即作頌古的禅師)一百二十二人”。元代錢塘沙門普會,接續法應的工作,從元代元貞乙末年(1295)開始,用了二十叁年,編成《聯珠通集》,“機緣先有者,頌則續之,未有者增加之。”因此,“加機緣又四百九十又叁則,宗師四百二十六人,頌叁千另五十首”【《禅宗頌古聯珠通集序》,《續藏經》第1輯第2編第20套。】。從這些遠不能囊括宋代全部頌古之作的集子中,大體可見它席卷禅林的規模。

  大師的頌古,各有自己的特點,所以在善昭之後,頌古也經曆了一個演變過程。影響最大的作者有四位,即雲門宗的雪窦重顯和曹洞宗的投子義青、丹霞子淳以及宏智正覺。其中以重顯的《頌古百則》尤具創新意義。如果說善昭製作了頌古的雛形,重顯就是使之成熟,他們代表了宋代頌古的兩種基本類型。

  《俱胝一指》,前有善昭的頌文,重顯也有關于此則公案的頌文:“對物深愛老俱胝,宇宙空來更有誰?曾向滄溟下浮木,夜濤相共接盲龜。”重顯講解公案帶有情感色彩。前兩句的大意是:從真谛看,宇宙本空,無物我之別:然而對世間種種苦難,俱胝和尚在應機接物時以一指度人的苦心,令人贊歎。後兩句引用《法華經》關于“如一眼之龜值浮木孔,無沒溺之患”的寓言,說明俱胝和尚以一指示人,如同在夜幕籠罩下波濤洶湧的大海投放一浮木,拯救淪于生死苦海中的芸芸衆生。由此,引經據典構成了頌古的又一特點。“雪窦《頌古百則》,叢林學道诠要也,其間取譬經論或儒家文史,以發明此事。”【《碧岩集.關友無黨後序》,《大正藏》卷四八,224b。】

  重顯好用儒釋經典,又善于融入情感,使他的頌古之作顯得富瞻華麗,文采斐然,這與善昭頌文之“殊不以攢華累錦爲貴”,是很不相同的。重顯有很好的文學素養,其上堂小參、舉古勘辨,都很注意辭藻修飾。元代行秀曾把禅宗中有重顯、正覺,比作詩壇之有李白、杜甫。這樣的評價不一定恰當,但確實反映了一種追求。後來的禅僧紛紛仿效,推動禅宗走上舞文弄墨,著意于文字華麗一途,以至于本來注重的“玄言”,演變成辭藻之學。對此,一些崇尚樸實的禅僧頗爲不滿,心聞昙贲說:“天禧間,雪窦以辨博之才,美意變弄,求新逐巧,繼汾陽爲《頌古》,籠絡當世學者,宗風由此一變矣。”【《禅林寶訓》卷四,《大正藏》卷四八,1036b。】

  盡管如此,重顯的頌文並沒有完全脫離公案。由于他著力在藝術的表現,語義愈加模糊,有利于人們的聯想,所以特別能爲文學之士喜愛。但他的後學們卻因此而抛開公案,使人無法理解頌文是什麼意思了。圓悟在《枯崖漫錄》中記:

  臨安府淨慈肯堂育禅師,余杭人,嗣顔萬庵,風規肅整,望尊一時,頌“即心即佛”雲:“美如西子離金阙,嬌似楊妃下玉樓,終日與君花下醉,更嫌何處不風流。”【[宋] 圓悟:《枯崖漫錄》卷上。】

  作這樣頌古的禅師,竟然是“風規肅整,望尊一時”者,可見當時禅林風氣之一斑。諸如此類的頌古,多是助人優悠消閑,很難說有多少禅韻,亦很難說有什麼弘揚禅理、驅迷啓悟的功能。

  與诠釋公案相聯系的文字禅的最高形式或最後階段,是所謂“評唱”。在宋代出現的唯一評唱體語錄,是圓悟克勤的《碧岩集》。它是迎合對頌古進行再解釋的需要而産生的。因爲頌古有“繞路說禅”的特點,在解釋公案方面有局限性。大多數禅僧因曆史知識和佛學修養的限製,理解頌古有困難。例如,到北宋末年,許多禅僧對重顯的頌古之作已經是“銀山鐵壁,孰敢鑽研;蚊咬鐵牛,難爲下口。不逢大匠,焉悉玄微”【《碧岩集.普照序》,《大正藏》卷四八,139a。】。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克勤作《碧岩集》,用評唱直截了當地解說公案和頌古。

  《碧岩集》以重顯《頌古百則》所選的一百個公案爲骨架組織起來,共分十卷,每卷解釋十個公案和相應的頌古,形成十個部分;每一部分都有五項內容,第一是“垂示”,是對公案和頌文總的說明,克勤對公案、頌文的解釋,都圍繞“垂示”展開。第二是公案“本則”,即列舉重顯《頌古百則》所選的公案。第叁是雪窦的“頌文”,即複述重顯原著的頌文。第四是“著語”,是克勤給公案本則和重顯頌文作的夾注,也稱“下語”,文字簡短,多則十余字,少則叁五字,有時只有一個字;形式多樣,有書面語,也有口語、俗語、諺語,大多具有點評性質,或稱譽,或嘲諷。著語實際上就是機語。最後一項“評唱”, 是克勤對公案和頌文的正面解釋。這是《碧岩集》的主體部分,分散在公案本則和頌文之後。

  綜觀克勤的評唱之作,有一個特別引人注目的現象,就是通過大量引用傳統佛教典籍和禅宗經典,對公案和頌文的每一句話進行細致考證。而考證的結果,就是說明頌文和公案無論從表面上看來有多麼大的差別,都毫無例外地表達相同的禅宗主旨。禅法思想的單一和文字考證的繁瑣,由此成爲《碧岩集》的最顯著特點。由這一特點引發出了兩種傾向,其一,克勤把豐富多彩、表現著諸多禅僧生活和社會內容的禅思想,統歸到一個框架之中,使得禅也貧困化起來。例如,無論在《碧岩集》中,還是在他的《語錄》或其他著作中,克勤凡講解公案、頌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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