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浪迹

　　達　照

　　一

　　 夜，已經很深了；慈悲的聖者還在努力地實踐他的宏願。

　　 世界，已經很繁華了；此地卻還是如此的簡樸，以至荒涼！

　　二

　　 禅，是一束永不凋謝的花朵，是一團缥缈天邊的白雲，是深山裏的一灣汩汩清流，是大海中的一陣狂濤巨浪；是聖者心中的喜悅，是禅者表面的悠然。是滴向蓮花的淚水，是負起蒼生的力量；是穿越時空的隧道，是回歸故鄉的橋梁。

　　叁

　　 浪迹天涯的旅人，尋找失落的家園。

　　 因爲求索，而導致了遍體鱗傷；因爲執著，而放棄了富貴榮光。

　　 多麼恐怖啊！一去不複還的青春，步步逼近的死亡。名缰利鎖的系絆，是非恩怨的糾纏。更何況：生計無著落，乞化叫十方。

　　 聖者進入自己的靈魂深處，發現海面上四射光茫。世界的虛幻，輪回的空蕩；生命中無盡的呐喊，卻如今依然只有：沈默、彷徨！在這無盡的思索和追逐之後，才發現：我——被自己所欺瞞。

　　四

　　我，有什麼呢？

　　 小時候最喜愛的衣服、玩具和夥伴，他們都到哪裏去了呢？

　　 在童年時覺得最偉大的諾言，竟是如此地平淡。年輕時那簡單而完全的快樂，什麼時候變成了不屑一顧的傲慢？！而我，又能擁有什麼呢——！當我負起沈重的悲願，踏上晨曦漫布著崎岖的不歸路，回望正在揮手的母親，誰能知道那到底是解脫，還是束縛？而我又在不停地逃避什麼？不停地尋求什麼？

　　五

　　你，原本就是最完美的結合，你比任何人都不缺少什麼，你已經擁有了一切，你的富有連自己都覺得“什麼都沒有”。

　　 不信你看：他們又能更多地擁有什麼：擁有財富卻吝啬得象個乞丐，擁有權力卻貪婪得象個奴才，擁有感情卻糾纏得象個囚犯，擁有學問卻自私得象個無賴。

　　 而你，你是最完美的體現：你可以是個乞丐，所以不用吝啬財富；你可以做個奴隸，因此不必貪婪權力；你施舍了一切，你還有什麼可以用來自卑和自責的呢？你放下了一切個人的沈重，卻挑起了蒼生的苦難；你失去了自我，卻成就了悲願；你是生命的主題，慈悲的依靠！

　　六

　　聖者永遠在爲別人著想，他不分晝夜地奔忙；疲憊的身軀和慈憫的目光，透過無量劫願行的洗練，如今又露在臉上。你看不出那是否就是你夜以繼日地追尋的榜樣，失之交臂。所以，你卻依然流浪遠方！

　　 山高，海深；日暮，天寒。

　　 慈悲的老人，依然伫立在風中呼喊：可憐的孩子們，你們應當朝著這個方向；這是自由的樂園、生命的海洋。

　　 我飛快地跪倒在老人身旁，仰望那永恒的真理、無盡的天良……

　　七

　　那是生命的旋律，那是偉大的樂章。沒有任何聲音，卻已經把我要說和要聽的全部奏完。而如今，生命對我來說，是一種甯靜、是一份安祥。

　　 清晨，麻雀在枝頭歌唱。夜晚，雷聲響徹我的殿堂。都是同樣的聲音，在我的內心深處，都是那麼的甯靜、安祥。暮鼓晨鍾在耳邊敲響，睜開悕忪睡眼，生命還是那麼堅強。

　　 世界風雲變幻莫測，生命卻永遠都是一樣！

　　八

　　是誰把生命交給了聖者，是誰又把煩惱撿起？

　　 乘一陣輕風，越過那紅塵的海洋，苦難總是要比幸福多得多。苦難者都是不知道這苦難就是幸福，而聖者就是在苦難裏給予了幸福！

　　 當生命超越了這一切相對的苦樂時，苦樂還是苦樂，聖者還是聖者。只是，不再有不幸的聲音和苦難的淚水。

　　 正確的生命就安住在這裏，正是覺者放聲高歌的時候。

　　九

　　啊！那是多麼讓人感動的，那是多麼的偉大。

　　 最心愛的讓給了他人，最能擁有的卻布施給了十方，最沈重的全部自己挑起。那是蒼生的眼淚，是菩薩的汗水，是覺者的誓言，是生命的精華。天下還有比這更爲了不起的嗎？？一切苦難都如夢痕般消失，一切快樂都如雲霧般飛散，一切聖哲都不如當下之境，一切邪惡都在此刻煙滅……

　　 太偉大了，這些無言的傳說，這些喧嘩的寂靜！沒有我，沒有我所有，也沒有這種認識，這是多麼偉大啊。

　　十

　　我有什麼用呢？登上講座，卻不知將要說些什麼。背上行囊，卻不知將要去向何方。負起重擔，卻飄飄然然。放下包袱，卻搖搖晃晃。

　　 我有什麼用呢？見到親人，如同見陌生人一樣。看見衆生的悲苦，自己卻無端地哀歎。諸佛菩薩的妙樂，寂靜心中的吉祥！我的心融攝了整個法界，卻不能容納一粒細沙。見不到自我的真心，生活又從來不曾離開它。我是什麼呢？你最了解我的——朋友，我將與你同在。

　　十一

　　我並不知道我是誰，我只不過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而已，我走過許多村落，聽到許多狗在爭吠，卻不知養狗的主人是誰。

　　 我一步步邁向死亡，感覺到死亡的恐懼與無奈。奔向太陽落下去的地方，天都快黑了，還不見有一個人在回家的路上。四面八方的夜幕籠罩下來，仰望長天，自己卻象躺在棺材裏一樣，悲壯地回望曾經住過的地方。我一直安住在這塊土地裏，唱著流浪人的歌，探索在回家的路上。

　　十二

　　思想者絞盡腦汁地去考慮一些並不實用的問題，挑著破爛不堪的空布袋，背上傷痕累累，腳跟卻還站得很穩；現在，他只知道眼前一片昏暗，肚子裏呱呱亂叫，手腳在發抖；到處有烏鴉和麻雀在高歌，誰也不明白天地之間有一種真正的聲音，有一種偉大的思想。而思想者現在什麼也沒有。

　　 當我步上微妙的淨土，我知道：我不是一個思想者。我在每個太陽升起的地方，播下一顆種子，期盼它能在太陽下山的時候有所結果。所以，我所注重的是這個太陽的升起與降落，以及它的整個過程。

　　十叁

　　沒有你自己的家，你就寄居在別人的屋檐下；沒有你自己的思想，你就想著別人已經想過的事情。你沒有知音，就學會自己來欣賞；你沒有選擇，就學會隨緣來應付一切。

　　 但是，親愛的朋友，如果你沒有了自己的人格和力量，你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我們可以付出全部的生命，來塑造自己所理想的完美的人格。因爲，我們並不脆弱。

　　十四

　　當密密麻麻地寫完“人生”這本書時，我雖然已經放下了自己，卻還放不下昔日的恩人。當我無能爲力地作最後一次回望時，我又看見了我的恩師、我的親人、我的道友、我的同學、無盡的蒼生……！他們的身影又一次在我眼前顯得多麼高大偉岸。我捧著這本“書”舉過額頭，向您們一一致敬，然後把我的笑容留在這本“書”裏，把我的淚痕埋在我去的路上。

　　 如果有蓮花，那就是我的願望！

　　十五

　　世界真的很美：小時候去過的溪流，清澈潔淨；青年時住過的寺院，幽靜莊嚴；曾經攀登的高山，遼遠聳峻；不時遊玩的大海，波瀾壯闊。春雷豪邁地呼喚著，我最愛上山牧牛；夏日激烈地暴露著，我最愛下田插秧；秋風輕柔地撫摸著，我最愛在家讀書；冬梅肆意地綻放著，我最愛出門賞花。問我爲什麼會在冬季裏賞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春天裏需要把牛放好、夏天裏需要把田種好、秋天裏需要把書讀好。也許是我認爲：有飯吃、有書讀、有自己的牛作伴，才有真心情來欣賞所喜愛的花吧！

　　十六

　　人真的很可愛：父母給了我生命，堅強健壯；兄弟給了我親情，溫暖舒適；恩師給了我智慧，光明深邃；道友給了我勇氣，一往無前；同學給了我真理，跌倒再起；衆生給了我啓示，輪回路險！問我爲何要在輪回中注腳？生命、親情、智慧、勇氣都是我來這個世界最爲感動的收獲，它將在真理與輪回中尋找出我的歸宿。

　　十七

　　于是，我更不忍心獨自悄悄地離開這裏，我想永遠都伴隨著苦難的衆生。但事情總不是想象的那麼簡單。因此，我還得去我下一個應該去的地方，那是每一個人都會去或已去的地方。

　　 我並沒有帶走所有衆生的苦難，無奈之下，悲感萬分！　

　　十八

　　好夥伴，帶上雨傘和鬥笠吧！如果你沒有的話，我這兒有爲你准備的。我們該出發了，朝著我們想好的方向。那裏是人們夢寐以求的港灣，是生命的樂園，是心靈的明月，是詩的海洋，是覺者的故鄉！我們走吧，帶上鬥笠和雨傘。別讓風雨驚落你無限的希望，別讓歲月注給你人世的憂傷，別讓陌生人站在你的背後，別讓山河大地向你傾訴它的滄桑！因爲我們的目的地是那樣的甯靜、那樣的安祥。

　　十九

　　生命中有這樣的美景，沒有一次不是讓我感動不已的！你會把所有的幸福與此相聯系，盡管不一定真的有什麼關涉。但是，你無論如何都會把它當作自己一生中最安慰的事情，雖然你也不一定真的有過某種追求！這是什麼呢？是在最爲自得的境界上所有的相知、相應、相策，甚至于生死同參。由于感動，你總是暗地裏感謝上蒼有他的出現。

　　二十

　　分分秒秒組成的時間之輪，如無限的長河一般轉動不息，威力無比，它創造出五光十色的天地萬物，又將它們一個個粉碎，不留痕迹。

　　 生生滅滅構成的六道流轉，虛幻漂浮在心靈的模板上，好象沒有任何辦法能夠抗拒它的沈浮，其實都是自己刻度出來的外相。而且，還將帶著生命的全部景觀，去聚下一次美妙的晚餐！

　　二十一

　　力量已在不停地上進，我們沒有自己的立足之處，于是就不停地飛翔。在寒冷的巅峰，我願意將自己的頭顱投向大地，灑在人間。任隨春風夏雨的自豪，我只在深冬鐵梅的枝節底下，埋藏永恒的微笑和淚痕。讓世界上所有的癡心人，感動不已！

　　二十二

　　你不停地在生命中重蹈覆轍，你不停地怨恨自己，你不停地向聖者忏悔。你不停地在做自己並不喜歡做的事情，你不停地漫步在毫無意義的思路上，你不停地使自己變得越來越消沈，你又不停地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振作起來。你永遠在悲劇中扮演主人公，你永遠在敗仗時自逞英雄。

　　 啊！你是多麼偉大，你嘗遍了所有悲哀與痛苦，你向往著永恒的美滿和幸福，僅僅只是向往而已！

　　二十叁

　　朋友，你聽說過蛇的故事嗎？我看見一把鋒利無比的寶劍，在寶劍的鋒刃上，纏繞著一條美麗而溫柔的蛇。我知道寶劍可以殺人，蛇也可以咬人；但我不明白寶劍和蛇纏在一起的時候，卻能夠救人。

　　 聰明，在聖人眼裏，也只是狡猾與算計的結合罷了；勇敢，在禅者看來，也只是些脆弱的掩飾。智慧，多麼偉大！能夠把狡猾和脆弱毫不掩飾地擺在一塊，讓生命去感受矛盾的統一，就是完美的結合！！！

　　二十四

　　如果，生與死可以和諧的話，那就是這條聖河的孩子了。聖河與它的孩子們在一起沐浴著生命的光芒，與內心的感動又完全融爲一體。

　　 聖河流到了遠方，我也陪伴著它不舍晝夜地流浪遠方……

　　 是誰在歎息？那低沈而幽遠的聲音，如訴如泣！

　　二十五

　　在天的那邊，我看見了一棵樹，一棵非常壯大茂盛的菩提樹。我對著它久久地仰望，久久地仰望！我走到跟前，擁抱它，使勁地擁抱它。

　　 我想得到它壯實的軀幹，我想得到它豪邁的力量，我想得到它所有的一切……！

　　 我久久地擁抱著它、仰望著它。我覺得：我已經擁有了它的全部，感動得淚流滿面！

　　 太陽下山了，我憑著夕照的余輝，看著它的背影，我想：我已經擁有了它的全部。　　

　　 可是，到我漸漸地看不見了它，看不見了天和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有，就連一張菩提樹的葉子也沒有！！

　　二十六

　　在厭倦的人生道路上，還是那樣，充滿甯靜而明亮地走過去！

　　 朋友，別問我：這是爲什麼？

　　二十七

　　生命中出現的每一件事，都是無常而有因的；因爲無常，我們才有希望改變命運；因爲有因，我們才能把命運改變得更加理想！

　　二十八

　　你在生命中永遠都演示著不懈的精進，你在生命中無言地訴說著永恒的真理，你把一切可以更加美好的東西都給予美好，你把世間所有的苦難都想自己一個人來承擔……！

　　 你將是我生命的全部，你將是我終生的向往，你將是我生活的力量，你將是我永遠的夥伴！

　　 請你不要停下來，哪怕是爲了我！悲壯的靈魂，豪邁的激情！！

《浮光浪迹》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