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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人間佛教(苟嘉陵)

  《 淺談人間佛教 》

  苟 嘉 陵

  導師的確是澄清了許多事實,也指出了時代的方向。但這絕不代表中國佛教已經走出了神秘主義的迷霧,跳脫了玄學的迷思。

  我們尊敬的印順長老終于結束了多病的今生,離我們而去了。

  消息傳來,佛青會的同修們雖早就有了心理准備,但一時之間仍免不了一種悲從中來的感覺。我想,當初佛弟子們雖然也都知道佛的色身終有一天是會崩壞的,但當事情發生的時候,

  仍免不了一種悲痛。我們也是一樣的。大部份的同修均和我一樣,並未見過印公導師,只能算是間接甚至再間接的受業弟子。但當消息傳來,我們都難掩那種悲傷之情。但悲傷的同時,我們也承認自己其實是很幸運,至少有幸在去聖時遙的今生,能和導師在時代上有半生的交集。

  導師辭世後,佛青會的同修們開過編輯會議,討論如何才能表達對導師的追悼。我當時就認爲探討“人間佛教”的弘法方向,是對導師最好的哀悼及追思。

  人間佛教是導師所提出的,難道還需要討論嗎?討論人間佛教的方向,難道不剛好是對導師的不敬嗎?我知道許多同修會有如此的疑問。所以我很想在此表達自己對此問題的看法。而且我認爲要把這個問題弄清楚,是很重要的。沒有在思想上把它弄清楚,人間佛教的開展,永遠會存在著障礙。故我以爲要把此問題討論清楚,才是對導師真正的尊敬。

  人類自古至今許多偉大的思想,其創始者並不一定就是後來使其思想落實的人。許多偉大並具有原創性的概念,也並不一定在原創者的今生就得到肯定與實現。不少概念是在經過了許多其他人在原始概念的基礎上不斷地努力與實驗,甚至經曆過無數次失敗後,才得到真正的落實。但這

  繭L傷于原創者的偉大。舉例來說,民主思想發源于近代的歐洲。當時的始創者包括了許多近代的西方哲人,如洛克,盧騷等。但民主思想並未在他們的年代得到成熟,民主製度也並未在他們的年代得到充份開展。但他們的貢獻是偉大的,民主製度後來的實現也毫無疑問地受到他們的影響。如果西方人在洛克,盧騷等人死後因對其崇敬就把其言論視爲規臬,而終止了對民主思想的探討,那人類今天就不會有民主製度,洛克,盧騷等人的思想也就不會逐漸因他人繼續不斷地努力而得到實現。如果這樣,我才會覺得人類沒有真正尊敬這些民主原創者的努力。這才是真正的可惜。

  佛教其實也有同樣的例子。大乘教的八宗共祖聖龍樹菩薩就是最好的例子。佛陀並未以創教者自居,但因其圓滿的智慧及德行而得到世人的尊敬,並得到佛陀也就是覺者的尊稱。在佛陀滅度後五百年,佛教因種種原因而有了不符合原始精神的發展,于是有聖龍樹菩薩出來匡正謬誤,並作了種種的論述來糾正這些錯誤。于是才有了後來的大乘佛教。我們可以說佛教在聖龍樹菩薩出來之前的當時,是狹隘的,也是極其玄學化的。聖龍樹菩薩當初若是不出來匡正謬誤,佛教很可能在佛滅五百年後老早就在此劫消失了。聖龍樹菩

  蘆滌^獻,以我們今天來看,不但沒有減損了佛陀的偉大,反而因爲聖龍樹而使我們正確地認識了佛陀及佛法的深度。如果有人要批評聖龍樹菩薩,說他是師心自用別有用心,我就要說這種人非常狹隘。真是如莊子所說的燕雀安能知鴻鹄之志了。

  以此之故,在今天如果有人欲探討人間佛教的發展,研究人間佛教的宏法方向,我同樣認爲這才是真正尊敬導師的表現。如果有人認爲人間佛教的發展已經非常好非常圓滿,我會說這種人若不是不了解人間佛教,就是仍在某種意義上的五裏霧中。導師的確是澄清了許多事實,也指出了時代的方向。但這絕不代表中國佛教已經走出了神秘主義的迷霧,跳脫了玄學的迷思。導師的貢獻是不可諱言的,但在實踐的層次上我相信仍有很長的路要走。在宏教方法上仍有很多地方是需要探討實驗及研究的。就好像禅宗雖由初祖達摩傳到中土,但禅宗並未于達摩之時而大盛。禅宗的大盛,是在幾代之後的六祖惠能。我們不能說惠能的體悟高于達摩,但禅宗大興于惠能是曆史上無可爭議的事實。這其中自然有許多不可說不可說的因緣。若有人一定要在這許多不可說不可說中強論高低,我以爲只能說這種人是俗人與愚人,其想

  法大謬于祖師西來意。和此輩不足以言

  I宗,更徨論人間佛教了。

  所以我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要盡量地去思考及研究人間佛教的宏法方向,不要有一絲一毫覺得自己才疏學淺不堪此任的心態。對導師的言教自然是當研讀並深究,但研讀及深究的目的是要讓人間佛教有更落實,更走向人間的發展。我相信這才是大乘佛教真正的精神,也才是印公導師等身著作的本懷。導師深入經藏,對中國傳統佛教的了解當然是通透又全面的。但導師並沒有以任何一宗一派的傳承者自

  居,反而是對傳統佛教抱著批判及澄清事實的態度。導師爲了講真話,當然遭到許許多多的阻力與反對,這其中的甘苦,恐怕是很難說清楚的。但導師爲了盡文化傳承者的責任,可以說是雖千萬人吾往也。這種大無畏的精神及對文化及衆生負責任的態度,我以爲才是當今的學佛人最迫切需要學習的。中國佛教人曆來最大的迷思,我想就是開宗立派,就算不能成佛,至少也要作祖。這種人格我想不只是存在于老一代人的腦海中,在年輕一代佛友的身上,我多多少少也是見過相同氣味的。這種人格容易形成了牢不可破的門庭觀念,也會造成了目前仍十分普遍的山頭思想。導師一生不以任何宗派的祖師自許,也從未開創任何宗派,立下任何山頭。他只是在自己的文

  壇滶鴗W盡一個文化人的職責,弄清事實。部份佛友多少對導師有一種求全的責備,以爲導師除了著述,實在也該多管一些“度生”的事,也就是希望導師能多多領衆。我覺得事實上導師的立身,也就是在角色的選擇上,本身就是對佛友們的一種身教。

  佛教倫理的第一當然是皈敬叁寶,這自然是毫無疑問的。中國人講究尊師重道,這當然也無可厚非。但把中國傳統中的家族倫理移植發揮到佛教之中,而形成強烈的宗派主義觀念,這樣是_合乎佛教的精神,我以爲是很值得大家深思的。導師的立身可以說是“君子之交,其淡如水”,無論是師徒還是道場,均不執著。也從沒有要建大道場,要光大祖庭的思想。光是這一點,我覺得就很值得大家反省。換句話說,今天我們討論人間佛教的宏揚方向,如果大家還是抱著一種要“轟轟烈烈地打出一片江山”的心態,我敢說就是宗派人格的延續,是中國某種家天下不良傳統的産物,而非佛法的本懷。這些正是導師要澄清,要糾正的。換句話說,我以爲導師對衆生的教化,本來就是慈悲而全面的,只是衆生不見得體會得到。導師的教化,除了言教,尚有身教。

  講到身教,最有力的是施教者的人格。最近在法拉盛不少餐廳看到大幅的書法,

  g的是中國近代政治領袖毛澤東的詞。大意是作者以爲過去中國有名的的君王,多少均有缺憾。我記得詞中提到“秦王漢武,略輸文采”,講到成吉思汗,他的形容是“只會彎弓射大雕”。而全文的結尾則是“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我當時就感覺毛先生實在是有著不折不扣的帝王思想。以帝王思想的人格從政,當然不會使中國走向民主政治。中國在如此之條件下,沒有實現民主自然一點也不奇怪。蓋因主政者缺乏民主之人格也!

  今天我們探討人間佛教的方向,若研究者本身未能由導師的言教及身教中深刻地反省而見到自己人格中的種種,事實上就好像是要有帝王思想的人去推行民主政治一樣,可以說是牛頭不對馬嘴。

  有人老是說印順法師只會寫書,不會修行。但導師寫了一輩子,佛教界目前真正的情況又是如何呢?不少佛友講到修行,往往就自然地問:“去那裏修?”

  “要花多少時間?”甚至有“是不是要拜上師?”,“是不是一定要每天定時修?”等等問題。而事實上所有這些問題皆偏離了修行真正的主題,也就是修行真正的目的是一個人整體人格及思想徹底的改變,和你去那裏修,拜什麼人爲師,並沒有絕對的關系。儒家尚且說“讀書在于變化氣質”,佛教的修行若未能徹骨徹髓地接觸到人人格的深處,所謂修行也只是“口頭禅”。我想導師是對中國佛教積弊之深有徹底的了解與覺悟,才選擇了一生著述來力挽時代之弊。如今這位偉人已經去了。當我再聽到這些所謂修行的問題,真是不知該何言以對。我想,導師是如儒家所說的“盡其在我”,至于時代醒悟不醒悟,那是他也沒辦法的事。但他是做了,直到燈滅。

  我所期待的人間佛教,是修行人的生命和佛法更緊密,更深刻的結合。佛法並不是一種群衆運動,更不是要吸收很多“黨員”或同志。任何把更多的人轉變爲佛教徒的企圖,我以爲只會更增加別人對佛法的誤解,佛陀也從來沒有這種企圖。我以爲在現代弘揚人間佛教最需要加強的,一是要透過知見和修行而讓人體驗到佛法中生命的喜悅,二是要讓人了解佛法是一種提倡“不以自我爲中心”的思想。如果這兩樣事我們能做得到,我相信

  仵v人間佛教的理想一定能早一天得到實現。

  無可諱言地,過去佛教徒給人的感覺,最主要的部份也許並不是喜悅。這固然和個人修行有關,但佛教整體來說沒有提倡一種“喜悅的文化”,我看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佛法的修行,應該是有一分的修行就有一分的喜悅。喜悅當是檢驗修行的主要標准之一。佛教的整體,該是讓人感覺充滿光明,希望與歡喜的。有些人以爲佛教主張追悔甚至類似于基督教的贖罪,以爲佛法主張嚴肅,不苟言笑。事實上這都是曲解或誤解。我希望將來佛教的弘教者們要注意佛教在整體人類社會中的位置及和整體人類文化的關系。要避免別人再對佛教産生誤解。如何把佛教的喜悅體現在生命中,而讓衆生自然地親近佛法,我以爲是首要的宏法課題。

  至于第二點“不以自我爲中心”的思想,對當今人類而言實在是不能更重要的了。今天的人類雖然能登陸月球甚至火星,能巧奪天工地透過基因工程而複製生物,但人類迄今仍無法走出自我中心的牢籠。也正因爲無法走出自我中心的牢籠,人類至今仍在從事無盡的種族間的殘害及宗教間的鬥爭。更可悲的是人類在鬥爭的同時,往往會以宗教爲理由,以種族的興亡爲借口。猶太人和回教世界之間的鬥爭,持續了

  X個世紀,迄今仍未見到緩解的迹象。西方國家的介入,不但未能使情況變得較好,反而是愈幫愈糟,沖突也更是愈演愈烈。我的意思當然不是以爲全人類皆當信仰佛教,但我的確以爲人類除了提升自己的智慧,走出自我中心的牢籠,實在別無選擇。佛法中有針對人類之病而對症下藥的解決方法,也是一個事實。佛法中的緣起無我論,固然是深刻而難見,但由緣起無我論而衍生出的“不以自我爲中心”的教說,卻是淺顯易懂的。我以爲佛教無論是何宗派,均當把“不以自我爲中心”作爲弘教的第一要務。我以爲目前的佛教社會,表達了對佛陀的尊崇,蓋了許多廟宇。

  但沒有充份表達出佛法,不以自我爲中心的基本教義,這實在是一個莫大的可惜,也是一種錯誤。如何才能在人類文化中充份且有效地表達出佛法的這一面,我以爲其重要性要遠勝過蓋更多的廟。

  佛陀當初就曾呵斥過以見到佛的色身爲見佛的比丘,說這些人是愚癡的外道。同時佛陀也指出那些勤于觀察自己內心的人,才是真正地見佛。我的意思並不是說建佛像蓋佛堂都沒有意義或都沒有功德,但我的確認爲它們的意義沒有引導人們走出自我中心的牢籠來得重要。要能做到讓人類走出自我中心的牢籠,這當然不是容易的

  ﹛A但我以爲佛教應該朝這個方向努力。而且應該是佛教首要努力的方向。目前的情形,當然不是如此。我很希望將來人間佛教的發展,要以引導人類走出“我執,我見”及“自我中心的牢籠”爲首要的努力方向。

  而要做到這些,光是靠宗教信仰與宗教情操是不夠的。要講虔誠,我相信那些從事自殺爆炸攻擊的恐怖分子,個個都很虔誠。他們事實上也正是因爲虔誠,才有勇氣去做那些事。面對這些人,我以爲光是靠繸衩{的虔誠是不夠的。

  我希望將來人間佛教的發展,除了像慈濟功德會一樣有對衆生的布施,還要有更多的文學性及藝術性。思想家固然很重要,但思想畢竟太沈重,也和衆生不夠親近。我希望佛教將來要能出現更多的劇作家和劇本,更多的音樂家,美術家及詩人。我希望有人能寫出更生活化的以佛教思想爲主軸的小說,我更希望作品中的主人翁是普通的人,而不是望之俨然的一代大師。我希望將來人們能由緣起出發而談論生活中的一切,生命中的一切。我並不期待更多大師的出現,但我希望能看到更多能直觀生命,喜悅于人生,不以自我爲中心的普通人。

《淺談人間佛教(苟嘉陵)》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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