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的人間佛教思想簡論
缪方明
佛教發展到隋唐時期,逐漸形成了一個重要宗派——禅宗。禅宗與天臺宗、華嚴宗一樣,對于佛教的中國化作出了重要的理論貢獻,突出表現在:將追求出離生死、超脫輪回以達到涅槃寂靜的傳統宗教目的,在理論與實踐上轉化爲當下主體在人間建設佛教,以成就佛道的自身實踐。換言之,禅宗將成佛的路徑轉化爲帶有儒家式的“人皆可以爲堯舜”的聖賢人格之道,從而使其人間佛教的意蘊在當時佛教中國化過程中得到彰顯,並達到一個至高點。
一
從曆史上看,禅宗之前的佛教還在以各種途徑,艱難而又努力地說明涅粱與人世之間的一致關系,而發展到禅宗時,則直接倡導“西方無淨土,佛國不在西方,淨土自在心中”,即直接將佛教從理想彼岸世界拉回到當下。禅宗徑直主張人間即淨土的思想,目的是防止人們消極逃世,躲避建設人間社會的責任。因爲當時許多學佛者還是將速斷生死痛苦,速入永恒解脫彼岸作爲修行的主要目標。也即是說,在他們的眼裏,佛教還只是一個自了、自度的法門而已。
當彼岸的佛土被禅宗直接交由當下個體去擔當時,從邏輯上而言,這使禅宗在宗教實踐上必然將成佛的重心落實在當下個人的主體性與自心兩個層面上。在禅宗看來,當下主體性的意義與地位就在于能主動覺悟到其本身就是清淨的佛性。如果當下的個體能對此開悟,那麼當下就是佛。應該說,這種對當下主體價值的肯定,實際上也即是對當下人世間的一種重視,而這種重視會使得人們將對往生西方淨土的執著與追求,拉回到當下的現實人間社會中,從而積極踐行大乘佛教普度衆生的菩薩道精神。
顯然,在充分肯定了自身主體性在成就佛道上的意義後,一個重要問題就自然呈現在禅宗面前:如何領悟自身就是佛
對此,禅宗把解決問題的重點放在當下個體的心。在禅宗看來,當下之心盡攝一切諸法,所以應該從自家的心上去頓顯真如本性。很顯然,禅宗的思路與華嚴宗“一心具四法界”的思想有著相通之處。實際上,這種相通也說明佛教界中的有爲之士在將往生淨土的思想轉化爲積極構建人間佛教的實踐上達到了一種曆史共識,乃至爲此共同做出努力。
二
對于當下的個體如何頓顯內在的真如本性,禅宗主要是從以下兩個層面做了進一步的诠釋。
首先,禅宗強調用般若智慧來觀照自身心內的佛性,從而當下直人佛境。在禅宗慧能學派的語境中,般若是一種無念、無憶、無著的無分別智慧,若能以此觀照一切諸法,即可見自家本性的真如性用,從而當下進入佛境。禅宗高度重視般若智慧在成就佛道上的意義,繼承了空宗無分別的思想,同時結合時代的需要,以無分別的智慧建構起在人間成就佛道的價值意義,從而解構“只求往生淨土”,凸顯出禅宗人間佛教思想的主要意蘊與旨趣。從曆史發展的軌迹來看,禅宗這種注重當下個體就在人世間建設佛教,以成就佛道的思想,不僅啓發了晚近時期建設人生佛教的太虛法師,而且也有機地構成了當代人間佛教建設的理論源流。
其次,禅宗在強調以般若智慧成就當下主體佛性的重要性的同時,也強調通過“心淨”的路徑來識得自家主體性的本真意義。在這方面,禅宗指出自家主體本真之性是清淨無染的。在禅宗看來,只有先承認自家本有的清淨本性,才能爲“去染成淨”提供理論依據乃至實踐上的可操作性。
既然當下主體的本性已經清淨,怎麼還要再突出心淨的功夫呢
實際上,在禅宗的語境中,當下的主體畢竟是一個社會中的人,也即是說,當下的主體在與外界相交往的過程中,因心分別執相,生起貪、嗔、癡等染法,從而使得自家清淨的真如法性受到隱覆而不能顯現,因此現實中的主體也就不能當下即佛。所以只有通過心淨的功夫,才能如撥雲見日般見到自家的清淨法性。這種令當下主體自家心淨的具體內涵,主要體現在去惡行善的道德修養上。慧能提出以佛教的四無量心、十善等來進行道德修養,從而去惡行善、去染成淨。這是禅宗力圖契人人世間、踐行菩薩道的體現。
慧能強調:思量惡法即是地獄、畜生、愚癡;思量善法即是智慧、佛。所以,當下的主體應該去惡從善,生出智慧,以此去除隱覆自家清淨本性的愚暗,從而當下證悟佛性。禅宗這種“當下即是”,不僅是佛性的顯現,而且也是淨土世界的顯現,所以《壇經》說:“自心地上,覺性如來。放大光明,外照六門清淨,能破六欲諸天,自性內照,叁毒即除,地獄等罪,一時消滅,內外明徹,不異西方。”
總之,禅宗力圖將般若智慧與去惡從善的心性修養,統一到當下個體在人間建設佛教的實踐中,更加有力地保證了當下個體在人間得以成就佛道的可能性與必然性。
叁
《壇經》說:“善知識,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家能修,如東方人心善;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惡。但心清淨,即是自性西方。”這種高度重視當下主體在人間社會踐行菩薩道的精神,影響了以後的禅宗學人更加注重所謂的“平常心”:“僧問南泉:如何是道
泉雲:平常心是道。如達平常道也。見山即是山,見水即是水……但得理歸其道事乃平實,無聖可求無凡可舍,內外平懷,泯然自盡。所以諸聖語言,不離世谛,隨順世間。”(《人天眼目卷之二》)更重要的是,這種平常心因其“但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邊方甯靜,君臣道合”,而不在乎“麒麟出現鳳凰來儀,方顯祥瑞哉”,故而在更高的層面與儒家內聖外王、治國平天下的目標相契合。
此後,禅宗在理論與實踐上發展到安住于當下現實社會各個層面的建設與發展中,如文學、書法、音樂、繪畫、茶道、武術、建築等,並以此充實人們的精神內涵,培養人們不被名利所執、自由的人生態度。
[作者單位爲南京農業大學人文學院。本文系南京農業大學人文社科基金項目“現代人間佛教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