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辨器授話
欲鍛禅衆,當示真參;欲下鉗錘,先辨機器。臨濟曰:“我此間作叁種根器斷:或奪境,或奪人,或奪法,或俱奪,或俱不奪。”上辨驗機器之大要也。
唐人禅風鼎盛,機器不凡,老古錐接人,皆全機大用,頓斷命根,純用活機,殊無死法。至宋以後,參禅用話頭,而死法立矣。
然人至末法,根器愈深,狂亂愈紛,定慧愈淺。主法者欲令禅衆開廓本有,透脫牢關,不得不用死法,時代使然也。然不善用,則雖活法,皆成死法,能善用之,則死法中,自有活未能。活法者何?辨機器是矣。禅衆入門,先以目機铢兩,定人材之高下;閃以探竿影草,驗參學之淺深。立主立賓,一問一答,絲來線去,視其知有與否,而人根見矣。
或上上機器來,即以師子爪牙,象王威猛,抛金圈,擲栗棘,視其透關與否?而把柄在師家矣。
人根既定,方令進堂。既進禅堂,即應入室,隨上中下機器而示以話頭。其已曆諸方舊有話頭者,或搜刮、或移換、或撥正,雖事無一法,然話頭正而定盤星在矣。
或曰:有不用話頭,竟以德山、臨濟,便棒、便喝接人者,如何?曰:奇則奇矣,然視人根太高,而不可概用也。有不論機器利鈍,禅衆多少,只用一話頭而不變者何如?曰:均則均矣,然視人根太混,雖參而多不得益也。請言其故。
不用話頭者,誠直截痛快,不帶廉纖矣。然在昔人則可,在今時則不可。何故?昔人根器高勝,定慧力強,一經名師大匠,棒喝提持,一信永信,列無誵訛,一徹永徹,更無反覆,所以可用。今人以最深之智巧,最紛之狂亂,不用話頭,重對密鎖,痛箚深錐,令情枯智竭,蓦地翻身。而但用擊石火閃,電光一著,以爲門庭,縱或承當,多屬光影。而於言句關棙,宗師血脈,總未觑透,以此號省悟,將來反覆,不可言矣。故不可用。非全不可用,不可概用也。老黃龍語晦堂曰:“若不看話頭,百計搜尋,令自見自肯,即吾埋沒汝也。”豈不信哉!
止用一話頭者,似平等簡徑,不落揀擇矣。然禅衆中,生材有利鈍,受氣有純駁,信道有淺深,參學有久暫。買帽者,當相頭;著楔者,須看孔。自然之勢也。宜數息者,教令觀白骨;宜觀骨者,教令數息,雖佛世不能證果,況末法乎?明大法者,察氣候以下鉗錘;識通變而施錐鑿,叁根皆利矣。使不問利鈍、純駁、深淺、久暫,徒用一話頭以箍學者,晝地而爲牢,釘椿而搖橹,高者抑而不能下,卑者跂而不能至矣。此所謂活法而成死法也。妙喜曰:“善知識大法不明,止以自證悟處指示人,必瞎卻人眼。”非此之謂乎?
然則指授話頭,當用何法?亦仍曰,作叁種根器斷而已矣:
初機參學者,話太艱深,必然扞格,須令稍有咬嚼,以發其根本。
氣宇英靈者,話頭寬松,易滋蔔度,須令壁立萬仞,以斷其攀緣。如“萬法歸一”、“父母未生前”,“死了燒了”等,乃至目前一機一境。雖智愚,皆可用,而初機爲便。
“南泉叁不是”、“大慧竹篦子”、“道得道不得皆叁十棒”、“恁麽不恁麽總不是”等。雖高下皆可用,而英靈爲便。
知見雄強者,師家爪牙,倍宜毒辣,或機權喜怒以鏟其命根,或诘曲誵訛以去其秘蓄。臨濟所謂“全體半身”、“獅子象王”等,皆爲若輩而設。此則視師作用何如,不可言傅也。
要之,話頭雖多種不同,皆須上截妙有關鎖。既有關鎖,學人用心時,四門堵塞,六路剿絕,下載審問處,其發疑情也必真。疑情既真,則擴悟機也必徹。東山立盜父鎖櫃,令了潰圍之喻,非不傅之秘乎?
然亦有機器,宜參答語者,如“麻叁觸”、“乾矢橛”、“青州布衫”、“庭前柏樹子”,乃至“狗子無佛性”等。
亦有機器,宜參機用者,如入門便棒、進門便喝、睦州接雲門、汾陽接慈明等。往往發大悟門,亦視師家用處何如耳,無死法也。
間有時師,不知關棙,止教人參“如何是西來意?”“如何是本來面目?”“如何是學人自己”者,此則上無關鎖,望空啓告。師家下刀不緊,學家發疑無力。死水浮沈,白首不悟。坐病在此,豈不惜哉!
最誤人者,有初進禅門,根本未悟,遂令參“南泉斬貓”、“百丈野狐”、“丹霞燒佛”、“女子出定”等話。此真方木逗圓孔,唐喪人光陰,而天地懸隔者矣。謂之杜撰,不亦宜乎?(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