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足顯
太虛
呢喃聲,乒乓聲,驚駭惶怖聲,歡笑喧嘩聲,于此種種肴亂聲浪中,複雜以如蝴蝶之翩[遷+羽],如黑雲之舒卷者,飛舞缭繞于廣殿長梁間,斯何事?斯何處?咳!說起來卻要笑殺人!原來這個緣故,就是道士陸修靜率其徒衆,與諸和尚在北齊王殿上鬥法!但古來僧道鬥法,也不止一次了,爲何這一回卻鬥得這樣好看,有這許多怪現象呢?
呵呵!那裏曉得這個陸修靜道士,是回異常流的;不但他自己已經名列天仙,即其所部徒衆,亦皆法術超群,符咒靈驗!何以見得呢?陸修靜有一徒弟,名喚于清,生得極其潇灑風流,嘗與一婦人有私,一日正在情濃之際,忽逢其夫歸來,于清回避不及,被其夫捉住。于清不慌不忙,口中喃喃把咒一念,喝聲急急如律令,將其夫霎時變做了一個大烏龜,伏于床下。重複與婦人行合氣消災之秘術,直至淋漓盡致而後已。而婦人之夫,雖就在床前,無如身已變做烏龜,昂頭怒目,竟無如之何!後來稱妻女有外遇的,便把他丈夫叫烏龜,只怕就是這個出典哩!
閑話少講,卻說陸修靜及其徒衆,既個個皆有法術,故而一鬥法,便現出這許多怪現象、怪聲音來,使我到今想起,猶覺得好笑得狠。但陸修靜既已成了仙,做他的仙翁、仙丈人、仙老爺便好了,這些和尚又不去搶他的仙翁、仙丈人、仙老爺來做,無緣無故,定要同這些和尚鬥法做什麼呢?不曉得這裏頭原有大大的一個緣故,講起來覺得很長很長,比揚子江還長哩!且喜昨日在朋友處借得一把並州剪刀在這裏,且剪取一段又要緊又好笑的,拿來做個話柄。
卻說釋教在我中國,到漢朝東漢初頭的時侯,方從印度傳來的,道教卻略早百把年。在西漢初頭的時侯,就有一個叫做什麼河上公的,會講什麼太上老君的道德經,連皇帝也都相信伊,因而就有許多好奇怪的人,跟著這河上公學。當時尚不稱爲教,但叫做道流。到後來,道流當中有一個叫做張道陵的,即是叁國志裏頭所謂黃巾賊張角的老祖宗,自稱太上老君诏其到鶴鳴山,親封其做天師,排布出叁十六變、七十二化、種種牛鬼蛇神的法術來,信從的人因而漸多,改道流作道教。傳到南北朝的時侯,釋道兩教,皆一日興旺一日,道教嫉妒釋教,每構釁端,都屈于釋教,憤不能泄,但猶可旗鼓相抵,未形大敗。獨到梁武帝的時侯,釋教乃大占優勝,陸修靜即是此時的人。陸修靜先本在南朝的,後因梁武帝單信佛教,下旨廢棄道教,陸修靜始率其徒衆,竄至北齊。不料北齊王亦最信釋教的,陸修靜不勝其恨,乃上表奏明北齊王,誓與和尚鬥法,決兩教勝負。意在若道教鬥勝,也要北齊王廢棄釋教,北齊王准之。聚諸和尚、道士到金銮殿,親看其鬥法,種種怪聲異象,遂如潮湧至。
要知佛教當時得占優勝之勢,原是在理不在術的,道士則每每以術取勝。況陸道士之徒,皆法術無窮的,故一到之時,不管叁七二十一,道理不道理,且慢慢講,先施一個下馬威,嚇嚇和尚。乃各各扣牙擊齒,舞手畫空,即呢呢喃喃念起咒來,當時即咒得這些和尚,手中的缽,身上的衣,皆在殿中亂飛,或上或下,或東或西,一撞一擊,乒乓作響,紛紛墮落,又悠悠飏上。這些和尚,不覺個個驚惶失色,而道士遂莫不手舞足蹈,歡笑雷動。即在南面殿上頭坐起的北齊王,見此古怪,亦舌咋發豎,中心忐忑,不知是歡喜好、憂愁好、驚恐好!道士乃高聲大呼,揚其得意之音聲曰:“和尚現一,我們現二,諒你們這班菜桶飯囊的和尚,沒有一個能彀同我們鬥法”!北齊王到了此時,也看不過了,叫爲首的和尚僧統曰:“道士如此猖狂,你爲和尚之首,爲何亦默如啞羊,慌如喪犬?豈當真皆是菜桶飯囊,如道士所罵的嗎”?僧統和尚聽得北齊王對他這樣說,他卻也奇怪,並不露一毫慌張的顔色,反哈哈大笑曰:“我們這班和尚,實在沒有一個不是菜桶飯袋的,但他們道士,古來原叫祭酒,通是些酒瓶酒罐,醉氣薰人的,我們實在不屑同其相鬥。今既出于不得已,我寺裏也有一個酒瓶酒罐酒醰酒缸的壞和尚。名叫昙顯,今且去叫他來同道士一鬥。僧統和尚因叫道士少等一等,即差數人,令去喚昙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