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佛教革命失敗史
太虛
偶然的關系,我與許多種的革命人物思想接近了,遂于佛教燃起了革命熱情,在辛亥革命的俠情朝氣中,提出了教理(那時叫學理)革命,僧製(那時叫組織)革命,寺産(那時叫財産)革命的口號──這叁句口號,曾爲當時佛學叢報所批駁,我又作“敢問佛學叢報”的反駁──;與若幹曾受新教育的僧青年爲中心,設立了佛教協進會。我雖爲理論的啓導,而在鎮江金山寺等處的實行者,則另有一群。因實際的行動太輕率散亂了,未幾招來巨大的反擊,即歸夭折。然我的佛教革命名聲,從此被傳開,受著人們的或尊敬、或驚懼、或厭惡、或憐惜。
後來退藏潛修了幾年,對于教理,作了佛法導論,又批評了教育、 哲學、 進化論、一神教、周易、墨子、荀子等,成爲“從佛教中心,以采擇古今東西學術文化而順應現代思想的新佛教”。對于僧製寺産,作了整理僧伽製度論,成爲“從中國漢族的佛教本位,而適合時代需要的新佛教”。民七,偶然得若幹信從者,遂組覺社,以著書講學的又一姿態出現;創辦佛學院,將以養成“僧教育師範人才”。僧教育則在訓練一般僧衆,改革僧製寺製而建立新佛教。然第二步未能順序進行,故亦終無第叁步的效果。
民十五六七的大革命激變中, 全國寺僧普遍搖動, 佛徒都發生了整理僧寺的醒覺,又偶然導設了中國佛教會,欲將所有僧寺組織起來,訓練僧衆逐漸的改善製度,演進爲適應時代的佛教。不幾年,乃因舊僧製寺製漸安定而失卻組織佛教會的原意。去年、忽然爲中央黨部民衆訓練部注意到,訂了一個“修正中國佛教會章程草案”, 硬要牽我與“近年把持佛教會而作改進障礙的人”,攜手改革僧寺,卒亦失敗。我的失敗,固然也由于反對方面障礙力的深廣,而本身的弱點,大抵因爲我理論有余而實行不足,啓導雖巧而統率無能,故遇到實行便統率不住了。然我終自信我的理論和啓導確有特長,如得實行和統率力充足的人,必可建立適應現代中國之佛教的學理和製度。
我失敗弱點的由來,出于個人的性情氣質固多,而由境遇使然亦非少。例如第一期以偶然而燃起了佛教革命熱情,第二期以偶然而開了講學辦學的風氣,第叁期以偶然而組織主導過中國佛教會,大抵皆出于偶然幸致,未經過熟謀深慮,勞力苦行,所以往往出于隨緣應付的態度,輕易散漫,不能堅牢強毅,抱持固執。
我現今雖仍盡力于所志所行,然早衰的身心只可隨緣消舊業,再不能有何新貢獻。後起的人應知我的弱點及弱點的由來而自矯自勉,勿徒盼望我而苛責我,則我對于佛教的理論和啓導,或猶不失其相當作用,以我的失敗爲來者的成功之母。(見宇宙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