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講 禅宗的開悟(一)
今天開始給大家講禅宗,以後不再另換題目了。佛家的各宗各派,老實說,其目的都是爲了開悟佛之知見。釋迦牟尼佛以開悟而成佛,他根據他的開悟──親證境界變成語言文字而傳播他的教。在各宗各派中特別強調開悟的是禅宗。並且從原理到方法上都有其特殊風格,而其他各宗各派呢,雖然都講開悟,大多以爲開悟是逐漸的,要依照一定的次第漸修漸悟。禅宗則主張頓悟,不論次第的。現在先就禅宗的一些問題來談一談。
假使要問中國佛教的特色是什麼?如果舉一個宗派做代表,那就是禅宗,這個地位沒有任何一個派別可以充當。又如果說佛教不是在天上而是在地下、也就是從人間佛教這個角度上來看,選一個宗派做代表,那也只能是禅宗。再如果從整個佛教的傳播、發展、延續這一條線上來看,貢獻最大的,比較各宗各派只選一個的活,恐怕還是禅宗。因此要研究我們中國的佛教,不懂禅宗,那真是太遺憾了。
作爲講課這麼一個方式給大家傳授知識,一般通行的曆史方法是離不開的。不過在這裏,我只能在必要時提一提,因爲時間短。要是說從曆史上來談禅宗,恐怕今年就光講這一個問題也講不完。所以我在這裏要給大家講的主要是專門圍繞一個中心,就是希望大家能夠在佛教裏頭真正得到點身心方面的受用。因此,重點是介紹我本人對禅宗研究的一些觀點,看是不是有助于大家去實踐。現在有一些對禅宗的批評,實則自有禅宗以來就有這些批評,希望大家不要先入爲主,可以通過我講過了以後和他們所主張的對比一下,真理嘛,不怕見面的。研究問題最怕落于成見,帶有感偏激之論是無補于學術討論的。
由于禅宗的風格特殊,曆來對禅宗的批評都是以禅宗是否印度傳的佛教來發難的,我就先從釋迦牟尼佛談起,以釋迦牟尼佛的行迹來作證,我想比其他任何證據要更有力量。釋迦牟尼佛最初感覺到世間是苦才決定出家的。他在未出家以前已經學了很多東西,到他出了家以後,他曾參訪很多位有名的大善知識,研究了各家各派的學說,但是都沒有得到個所以然。于是乎他就決心從自己下手,這樣又修了六年苦行,仍然沒有得到什麼結果。他感到一味苦行也不行,這才自己坐在菩提樹下真正用功禅思,最後才得到大徹大悟而成了佛陀。他老人家在這個地方悟的是什麼?怎麼會他當時並沒有老師呀,各位同學,釋迦牟尼佛沒有老師可以開悟,何況他又把所悟的全告訴了我們,我們這些人爲什麼不能開悟?這是我們首先應當反躬自問的。
他開悟了以後,即在菩提樹下感歎地說:“我法妙難思,不信雲何解”,“辛勤我所證,顯說爲徒勞”,“甯願不開演,速急入涅磐”。請大家注意,他表示他所悟到的法,簡直是妙到不可言以思議!你們說他這究竟悟的是什麼呢?但是不信入又雲何能理解呢!這個意思包括有:“你們相信我嗎?你們是不是相信宇宙間人生確實有這麼一條出路?又你們既未必對我相信,同時又未必相信宇宙有這麼一條出路而這條路又是微妙難思的,縱使我跟你說,又怎能使你們理解呢?”所以在這樣一種情況之下,他只能自己在那裏享受他那種殊勝法樂。傳說中說他在那裏度了一個七日說是二七、叁七,乃至四個七天。不管怎麼樣,他確實在那裏享受那種微妙而快樂的境界。從這以後他才開始說法。這個不可思議的法又怎麼給人講呢?據記載他給人先講的是“四谛法”──“苦、集、滅、道”。我不禁要問,這有什麼微妙?有什麼妙難思呢?世間是不是苦,這妙難思嗎?苦是不是從煩惱生來的,這妙難思嗎?既知道世間是苦就希望脫離苦,要脫離苦就必須修道,而修道的方法不外乎叁十七道品,即從思念處起,到四正勤,一直下來到七覺支,八聖道。這又有什麼難懂以至妙到不可思議!我須要在此地交代一下,先前給大家介紹的中觀、唯識等等,那都是根據書本上講的多,我所講的禅宗則是自己本人的意見較多,僅供同學們參考。我在這裏給大家講的可不是亂說的,確實是經過很多番的思想曲折。從生活中得到一些體會解決了自己不少問題。
話歸本傳,讓我們先來看看這苦集滅道四谛中是哪一谛比較重要?請那一位同學來回答。(這時前面一位同學回答說是苦集二谛,其理由是十二因緣所講的就是苦集二谛。這個答案雖然不夠貼切,但是賈老還是贊歎他說道:“對!很好,你能夠大膽地起來回答我所提的問題。”又說:“一般認爲有苦,才修道,才希望出離世間,似乎苦谛是重要的。但是問題就來了,這個世間到底能出得去還是出不去呢?也就是說我們對世間的苦到底有沒有辦法離掉?當然苦是大家郁感覺到了,但是未必有出路。”這時那位同學改變說:“那麼應該是道谛,因爲只要我們按照釋迦牟尼佛所叁十六道品修去,必定能夠離苦得樂。”賈老說:“哦!你從苦集二谛轉到道谛上了,所謂道谛,是應當走的道路,通往什麼地方呢?也就是說,好比你想乘火車到北京去,前提是當你起身的時候,必須肯定確實有北京,如果是說北京沒有的話,那你乘車上路豈不是白廢嗎?“苦”大家都感覺到了,但如何解決法呢?因此才決定修道。而根本問題就是這個苦到底能否出得去?你修道能否達到那個目的地?有那個目的地沒有?”)我的看法四谛中就是滅谛最重要,這個滅谛是什麼呢?就是滅盡妙離安穩快樂的境界。確確實實有這麼一個滅谛,我們修道才有所歸,修道才不至于白廢功夫。再說這個苦吧,正因爲有個涅槃可趣,所以苦才可消滅掉,要是涅磐落于空的話,那麼你有苦也只管苦就是了,沒有辦法嘛,苦倒是真的,人生只是個悲劇,只能在苦裏頭轉來轉去。所以必須要有一個真正的涅槃可趣向,我們才算是有了出路!要不然,我們修道不就是成了盲修瞎練了麼?所以非承認世間是有這麼一條出路不可,這條出路就是涅磐。涅磐是圓寂的意思,具有“滅靜妙離”四相,此中所謂“滅”指的是煩惱滅,或言斷除了二障(煩惱障──人我執,所知障──法我執);所謂“靜”就是形容涅磐的那種安靜的境界;所謂“妙”指的就是釋迦牟尼佛說“我法妙難思”的“妙”,以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無法用來形容它,故名之爲妙(其妙之體即離名字相,言說相,心緣相),所以釋迦牟尼佛才說:“我法妙難思”啊!所謂“離”就是說,世界上的一切苦果完全沒有了,這也就是我們佛教徒所向往的最後歸宿。有些人聽了佛教經常談空,于是就認爲一切都是空,一切都沒有了,那麼既然一切都沒有了,那我們還學佛幹什麼呢?因此我們必須承認世間上確確實實有這麼一個涅磐境界,我們修道才算是有個目的,要不然,我們學佛就沒有意義了。既承認了這一點了,我們就可去找那苦的原因,然後再想辦法想這苦滅掉,最後求得涅磐。唯有認定有個涅磐境界,我們出苦才有希望,至于你說的“道”是不是佛道,且看你的道路是否趣向于涅槃。所以對一些人修道叫做外道,因爲他們所修之道不是趣向于涅槃,他們的道也到不了涅磐。所以有人說我們學佛是爲了得到佛教方面的知識,那才廢話呢!要是爲了得到佛教方面的知識,那我們用不著出家也可以學嘛,看幾本書,聽一聽講不就行了嗎?我們再看,小乘佛教講的“叁法印”──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磐寂靜。就是說凡符合于這叁個標准的就是佛教,凡不符合這叁個標准的那就不是佛法。要看是不是佛法就只要看他所說的是否符合于這“叁法印”,要是不符合這叁法印的,縱使是釋迦牟尼佛說的,那也是外道!我們要依法不依人嘛,這句話是釋迦佛自己親口說的。那麼“叁法印”的意思是什麼呢?“諸行無常”:因爲有無常,所以是苦。所以要徹底的講,所謂“苦集”就是指這個東西,“諸法無我”:此是講諸法緣起的道理,因爲是緣起。所以才說沒有個我的存在!“涅槃寂靜”:是由“諸行無常”和“諸法無我”二法印所顯現,就是滅靜妙離的境界──超邏輯境界。它是無分別智所行之境,而非世間上一切名言概念所能描繪的。因爲概念僅是我們精神活動的一種符號(它本身是沒有實體的)。我們的認識作用,就是根據這種加了工的符號和外界所指的事物起了相適應的系列。所以說我們人的腦袋就是這樣一個製造和傳遞資訊的工具。正因爲如此,我們的認識才會有時發生錯誤,所以說,我們所直接接觸到外界的事物並非真正的客觀,而是經過中樞神經的特殊加過工然後再反映出來並保持與外界相適應,但是適應並不等于一致,這就是佛教唯識的道理。因此涅槃是超過言思的,是超過言思的“有”,必須承認有這麼個涅磐寂靜的真實歸宿,我們才修道。這修道又怎麼的修法呢?釋迦牟尼佛所說的似乎也沒有怎樣令人難懂的道理。其中心環節就是十二緣起,也叫十二因緣。也就是苦谛和集谛的內容。所謂集谛就是煩惱,因爲有煩惱所以才得這名色等苦果。修道就是去掉這個無明煩惱,從而達到涅槃寂靜的境界。這還是很容易懂的。十二緣起就是吾人生死流轉的規律:先由無明緣行、行緣識、乃至生緣老死,也就是說先有無明作爲條件,于是乎就産生了種種的行動,又因爲有了這些行動的條件,然後就産生了識的作用,又因爲産生了識這個條件,于是乎就入了胎,又因爲入了胎以後,于是就産生了名色、六入,繼而出胎以後就有了接觸,由觸過後就産生有感受,由感受繼而産生愛,又由于愛而産生業,由有業的緣故,于是乎就産生必然的生老死的苦果,就這樣“此有彼有,此滅彼滅”,無窮無盡的輪回下去。但是這個道理有什麼難懂?又有什麼妙難思呢?把這個道理擴充到事事物物,那就是“緣起論”。緣就是條件,即一切法沒有離開條件的,除了種種的條件以外要找一個法的實體是不可能的,所謂一切法空,一切法無自性,這就是中觀的道理。而這緣起性空的緣起就是從十二緣起加以發揮的。再看,這個二緣起開頭講
的是無明,這無明能離…
《論開悟 第十講 禅宗的開悟(一)》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