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許有半點葛藤,哪裏還允許有一個什麼客觀標准呢?但是,方便爲究竟,當今之機,爲恢複南北漸頓圓滿之禅教,爲矯治狂禅之弊,也爲參學之人入禅之便利,我鬥膽提出一個證量標准。
從哲學的認識論上來說,我以爲眼耳鼻舌身前五識屬于感性認識,第六意識屬于理性認識,第六意識之根即第七意識屬于悟性認識,第八識種子識屬于本性或自性認識。八識之中第七末那識常執第八識的相分以爲自內我,這就是俱生我執,正由于第七識常恒常審,抓住“自我”不放,以致人們從呱呱墮地起一直到呼吸道斷一命嗚呼再受後有,它總是執著不停。第八識提供的一切種子、信息、原材料、原動力,通過第七末那識即意根時,它的導向總是我執,以致第六識乃至前五識,也就跟著意根的導向指示,無不生起我執。這就是最頑固的根本無明,是人的一切煩惱的根本。所謂開悟,就是要把第七識意根的導向,由我執轉變到“無我”這個方面來,也就是轉第七識爲平等性智,真正無分別心,真正沒有我執,那就是真正開悟了。學佛先要做人,修禅就要實證,不能無我爲人,就根本無法入禅之門。
對于禅宗曆史上的頓漸之爭,我們贊同宗密所持的觀點,即堅持修與悟、定與慧、知與行的統一;只有漸修,才能頓悟,頓悟不離漸修。南宗雖高于北宗,但北宗法門不可丟,不能只弘南宗,沒有北宗,不能只有惠能,沒有神秀,而應該南北圓融,漸頓一體。我們之所以今天重提禅宗曆史上這段公案,無非是借古鑒今,也可以藉以解決胡適、鈴木之爭的這段現代公案,以期對于今日中國禅宗將走向何處的問題有所啓發。我們認爲,從佛學(包括在禅學)的研究方法來說,大體上有宗教修行的研究、純粹哲理式的研究、考據學的研究、白描式的研究等等。胡適先生的研究顯然是采用考據學的研究方法,鈴木大拙的研究是介乎前二種方法之間(兼及修行式與純粹哲學式)的。胡適對佛教據說沒有什麼信仰,也談不上修持和證悟。他反對鈴木對禅的神秘主義的說法,主張禅理可由理性認識來把握。而鈴木博士則不僅重視考據學,而且擅長于禅法,對禅有親證,同時富于哲學的思辯。他們在本世紀叁十年代至五十年代一直關注著禅學的研究和宣傳普及工作,但二人研究方法和成就各不相同。應該說,胡適對于《壇經》及慧能、神會的研究是卓越的(盡管其中有些結論不爲多數人所接受);而鈴木對禅宗思辯精神實質的把握以及在向西方傳播禅學方面,産生了更廣泛的影響,贏得更多的贊譽,以至于今天人們談論禅學,似乎有非鈴木莫屬之感。我們應當充分認識近代日本學者在中國佛教,尤其是禅學研究以及讓禅回到生活,向西方推介傳播方面的卓越貢獻。同時,禅的種子在印度,根和花莖都在中國,唐宋以來,它在東鄰的高麗、扶桑得以傳播,本世紀以來,更受到西方國家的青睐,但它祖祖相傳的血脈,明心見性之真精神則仍然在中國。
中國禅宗曆史來有如來禅、祖師禅,有世間禅、出世間禅的修證;在現今,既有臨濟、曹洞等傳統禅法的弘傳,又有“生活禅”、“安祥禅”、“現代禅”之創舉,不斷爲適應人的不同機緣而開創新機。當今的中國禅宗雖然曆經風雨滄桑,又與淨土、華嚴諸宗融合會通,已非盛唐慧能祖師時代所比,但在最近十幾年,由于中共十一屆叁中全會以來,改革開放政策的促進,由于西方國家日益認識禅之價值以及國際交往的日益頻繁,禅宗祖庭正有一番複興的景象。借古鑒今,今日中國禅宗的複興之路在哪裏?我以爲就在圓融南北、圓融能秀,不但禅宗要走圓融之路,就是整個佛教,也要走圓融之路。具體而言,發展禅宗必須從修持、實踐和證悟叁方面著手。
第一、堅持修持:禅宗作爲中國佛教之主要宗派,既是宗教,又不是宗教,既是哲學、科學、文化、生活,又不是哲學、科學、文化、生活。作爲宗教,它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講修持,就是要講戒定慧叁學,就是要持戒、修定、證慧。六祖惠能雖然強調“頓悟頓修,亦無漸次”,但也不廢漸修。在當今的末法時代,大根利器之人畢竟如鳳毛麟角,我們只有發菩提心,奉持佛法,嚴持戒律,福慧雙修,漸修頓悟,才能以期一旦而豁然頓悟。也可以說,要使自己立于塔尖,必須做堅實的建立塔基、塔身的工作。否則,志大才疏,眼高手低,只能望塔尖而興歎了。至于修持的內容和方法,或誦經,或坐禅,或念佛號,禅淨雙修,各人視自己的機緣而定。
第二、堅持實踐:即結合自己的生活、工作實際修禅。隋朝智顗大師把《法華經》的精神歸納爲“一切資生産業皆順佛法”一句話。禅不僅是在坐著打七的禅堂裏,不僅是在伴著梵呗清香的念佛聲中,它無處不在。禅以般若直觀而悟世界皆空,但這個“空”不是空洞無物,而是真空妙有。現在,海外佛教界提倡“安祥禅”、“現代禅”,大陸佛教界也提倡“生活禅”。只有在實際中觀照般若實相,體會生活禅,禅生活,在生活中了生死,在了生死中生活,二六時中,行住坐臥,無不時時體驗禅的意境、禅的精神、禅的風貌,才能悟到自己的本來面目,並在實際生活、工作中得到切身的受用,享受殊勝的法樂與禅悅。
第叁、堅持證悟:在生活中了生死,並不等于在生活中自然就能了卻生死。禅既是宗教,又不是宗教,其真實意義就在于:禅悟離不開對經論的理解(解悟),又不是單純靠文字、史料考據以及聽聞法師講經說法、棒喝公案而獲得,而是要靠自己的親修實證(證悟),就是要在第七識的意識上下功夫,破除我執。要靠自己的般若直覺。從這個意義上說,禅是超理性的、超越經驗和邏輯的,禅宗所悟的境界“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禅悟不是靠外在的灌輸,只能靠內在的證悟。許多祖師開悟的機緣不同,但通過證悟而得,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則是共同的。這都是釋迦拈花、迦葉微笑,所證悟的正法眼藏、涅槃妙心之體現。
中國禅宗的發展曆程,離不開禅師們的修持、實踐、證悟,中國禅宗的複興,也離不開頓漸的融合、小乘與大乘的統一,離不開修持、實踐、證悟。我們不可能期望通過禅之證悟解決世間一切問題,但是,通過證悟而斷盡煩惱,證空、證真如智慧,就超越了生死輪回,就能使自己的心靈得到淨化,精神得到升華,從而在所從事的資生産業中,都能與佛法相應,所作皆辦,功德圓滿。堅持南能與北秀的統一,堅持修與悟、定與慧、知與行的統一,堅持小乘與大乘、般若實相與資生産業、世間與出世間的統一,圓融大小乘,圓融顯密教,圓融世出世法,這不但是今後禅宗的複興之道,也是現代佛法當機的必由之路。
[吳立民,1927年生于湖北陰新。現爲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長,《佛學研究》主編、湖南佛教文化研究會會長,河北禅學研究所學術委員。發表有《中國佛教與傳統文化》、《船山佛道思想研究》、《藥師經法研究》、《法門寺地宮曼陀羅研究》等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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