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去放生
鹹菜
一、遣送蝦兵蟹將
平時出于不敢碰、價格貴、難以存活等因素的影響，我一般想不起來買蟹去放，但今天看到一些賣蟹的攤販在起勁吆喝，人們專心挑蟹，我的心就懸了起來。
走向攤位時，想到去年和老公的一段對話。那時候我已經吃素快3年了，大閘蟹上市時，老公知道我以前很愛吃蟹，就故意拖著我去攤位上買。他要吃，我無法阻止。
回到家，蟹被綁住手腳，活活在鍋裏蒸熟，我家的鍋還是玻璃蓋子，能清楚看到蟹們奮力掙紮、口吐泡沫的情形。後來蟹殼逐漸由青變紅，眼睛也終于僵硬住，保持著憤慨悲慘的表情。在膏油滿溢的時候，依稀看到其中一只的嘴角和眼角流下了什麼液體，我甯願相信，那是它不甘的眼淚。雖然它們身著铠甲，卻擁有著一顆無比柔軟的心，就這樣被人抓來，活生生下了熱火地獄！
上桌後，老公還不忘繼續打動我：“香嗎？”
“香。”我老實回答。
“想吃嗎？”他繼續試探。
“要是以前，肯定很想吃，可現在太難過了，吃不下，一想到要吃自己爸爸媽媽的肉，我就沒辦法下筷子。”
在無盡的生死流轉中，六道衆生，誰不是我的親人？
他沈默了，以後再也沒有來試探過我。
小販的吆喝聲把我從回憶中拉回現實。我稱了一斤，正好9只。
有了蟹將軍，就也湊上點蝦兵吧。轉身去買小龍蝦，也是一斤，大概20只。除了小龍蝦，他攤位上的其他東西都被人買走了，據說也是一位經常來放生的人，真是太好了！自己沒能力放那麼多，看到別人放，也是開心的。
記得小時候，大家都嫌小龍蝦髒，在臭水溝裏長大，怎麼都洗不幹淨，沒人愛吃。可現在全國很多地方都流行吃小龍蝦，也不管不顧它們來自哪裏、身上攜帶著多少病菌，就那樣一口一口當作納涼的夜宵吃了下去。
看到過一篇文章，爆料小龍蝦店的製作全過程。一般是到臭水溝裏直接網撈。龍蝦是沒人會專門養殖的，因爲它喜愛有汙染的髒水溝，且繁殖能力超強，所以隔叁岔五去撈，總會有大批收獲。把小龍蝦運到各個門店後，直接扔進洗衣機裏滾筒洗，一般要連洗3次，出來的水才稍微好看點，若是偷懶的話，還帶有大量泥汙的龍蝦會將那缸常年不換的料缸都染黑，就得不償失了。
這樣一折騰，很多龍蝦都已當場斃命。于是洗完後直接就燒，燒好了晾著，有人來買了，再重新下鍋去涮一遍。依靠麻辣的重口味，將龍蝦原本的土腥和臭味都掩蓋掉，這就是小龍蝦的秘訣。
言歸正傳，今天我特地來到比較偏僻的河邊放。要是在公園的湖裏放，一旦被人看到，恐怕要爭先恐後拿網兜來撈了。
在河邊仔細觀察了一下，挺好，這兩天河水好像變得幹淨了點，而且這裏堤岸很高，不利于捕捉水中生物。堤下就是成片的淤泥，適合喜歡打洞的螃蟹。而龍蝦在不怎麼幹淨的水裏也是能存活的，這下我就放心了。
念完放生儀軌後，就將它們分散著放了下去。好在有淤泥，它們從高處被倒下去也不至于摔傷，起到了“軟著陸”的效果。平時耀武揚威的蝦兵蟹將，現在全部被淤泥染了色，一身髒髒的，在陷腳的泥土上小心挪動著，尖銳無比的鉗爪一時完全沒有用武之處，它們只能老老實實地爬向水中。
從淤泥進水後，它們行動便捷了很多，一轉眼就不見了蹤迹。
我在邊上守候了很久，第一次在這河裏放這麼多水族，要確認它們的生存狀況。看到每位蝦兵蟹將都生龍活虎，在淤泥上留下長長的爬行痕迹，我大爲放心。以後可以多在這裏放螺蛳，有位善知識曾經告訴我，螺蛳能起到淨化水質的作用。淤泥這麼多，大概也適合泥鳅和黃鳝這兩種既喜歡鑽洞又生存能力超強的物種吧。
快離開時，走過來一個釣魚的人。他對我瞄了一眼，我忙裝作拍風景照的樣子，拿起相機對著四周一頓猛拍，轉移他的注意力，不要讓他發現那些小龍蝦和大閘蟹。
他大概覺得我這個人精神病吧，在那麼又髒又臭的河邊，拍什麼臭美的照片啊？
看他一路走去，不停地留心河面的樣子，我真是好奇：那麼髒的水，即使釣上了魚，也敢吃？
呵呵，我看別人顛倒，別人看我也癡呆。
二、聽取蛙聲一片
早上出門時，太陽很明媚。
路上看到賣青蛙的，決定買下來放生。我到的時候，已經有6只青蛙被別人買了，不幸遭受剝皮之苦。旁邊有人候著，估計本來也想買的，但是我捷足先登，全買了去。這個攤還有癞蛤蟆賣，我也都買了下來，走向有湖泊的公園。
看我一手一個大袋子，公園門衛疑惑地看了我半天，大概懷疑我是小商販。
一共30多斤物命，提著很沈重，且攤主關照，不可以提袋口，容易壓死它們，就只能提著袋子當中的地方，用不上力氣，提起來更累。
好不容易挪到荷花池，打開袋口放它們透氣，有一只不老實的已經跳了出來，在木橋上狀似散步，怎麼都不理睬我勸它下水的忠告。迫不得已，我用腳尖碰了它一下，它一躍而起，下去了。
但是預期中的噗通聲並沒有傳來，我低頭一看，哈哈，小家夥卡在蘆葦葉子當中了，邊掙紮，邊不服氣地咕咕叫著，大概是在抱怨我欺負它吧。沒辦法啊，放任它在外面走，目標太明顯，弄不好可能會被人捉走吃了，或是被貪玩的孩子抓住蹂躏……相比之下，還是逼它下水的好。
它忙亂了一陣，終于掉到水裏，我看它躍到一塊大石上休息。估計剛才那個沒有水准的跳水，也讓它自己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其他的青蛙、癞蛤蟆們開始了集體跳水，噗通聲不斷傳來，隨後就看到它們迅速地遊向荷葉，紛紛劃地盤、占位置，有好幾只爲了搶奪荷葉，同時跳了上去，結果荷葉受力不均，軟了下來，青蛙們全都跌進水裏，手忙腳亂。我一邊活動著酸軟的手臂，一邊聽它們時不時傳來的呱呱聲。片刻功夫，它們大部分都不見蹤影了，但聞其聲。
歸途中，經過前兩天放過甲魚和蚌的蘆葦灘，它們也是不見蹤影。
心想這樣最好，我看不見你們，捕撈的人也就看不見你們。相忘于江湖，就是最好的相處方式吧。
叁、大雨中的鹌鹑
大雨中，看到菜場門口有賣鹌鹑的。
本來不想買這個放生的，覺得鹌鹑飛不高，比較笨重，不適合在城市生活，況且在雨中羽毛淋濕，更增添了生存的變數。可就那麼一瞥，給了我無法言喻的震撼和心痛。
有人買了6只鹌鹑，攤主在給他現殺。攤主是個中年婦女，動作麻利，從籠子裏抓起一只，我都沒來得及看清楚她抓的是頭還是腳，就見她另一只手一順而下，鹌鹑全身的毛瞬間就都被拔了下來，流著鮮血的肉體在哪裏兀自掙紮不休。她手起刀落，剖開膛，取出內髒，把鹌鹑扔進塑料袋裏。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才幾秒鍾，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痛死過去了！
我完全驚呆了，以至于問價格的時候，聲音都有點顫抖。
旁邊還有人請教我這種菜回家該怎麼個吃法。
“不吃，我買去放生，看它們這樣死去，實在是太殘忍了。”
買了15只，想做個試驗，看看家附近的公園能否適合它們。剩余的我也沒有錢買了。
提著塑料袋來到公園，因爲下雨，四周幾乎無人，我很大聲地念了放生儀軌。知道它們的適應能力不強，擔心這是它們此生最後一次聽聞佛法。
它們很乖，不吵不鬧，只是透過塑料袋看到了地上的綠葉子，不時地隔著塑料袋去啄，憨憨的樣子逗得我撲哧一笑，沖淡了點剛才難過的心情。
念完經後，有一只已經等不及，自己鑽了出來。打開塑料袋，嘩啦一下就跑出了大半。
不知道是因爲被關久了，還是本身飛行能力就不夠，鹌鹑們沒有一個飛起來，都是在地上展了兩下翅膀，好像伸懶腰的樣子，然後紛紛四散走開，走不幾步，又都停了下來。
我將它們放在一片大樹下，外圍有矮矮的灌木，可以遮擋視線，避免被人看到。
還有一只被塑料袋纏得暈頭轉向，怎麼也找不到出口，很急切地啄著塑料袋。我好心去放它，它倒防備起我來，眼神銳利地看我，對視中，我朝它微微一笑，乘其不備，兩手一抖塑料袋，就把它放出去了。出去後，它還回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看我，我可沒空理它了，把鹌鹑們都趕向草叢裏面，看了看四周無人，趕忙也乘機消失了，省得有人看到我在這裏，也好奇地過來張望，那可大事不妙了。
回家後告訴老公，老公說它們肯定會被野貓叼走，又或被人抓了去，再或者沒有生存能力，自己餓死。其實這些問題，在買之前我就已經想過了。但是看到那種殘忍的殺生場面，心就象被人用高跟鞋踩過一樣揪著痛，根本無法計較那麼多。讓它們能挨一刻是一刻，好過那樣痛苦地帶著嗔恨死去！
過了一天，有空時趕去看它們，一只都沒有了。但願是各自找到好歸宿，若有不測，也但願是隨其願望，往生任一淨土了。
無論怎樣，心裏都沒有遺憾。
看著河水裏手指長短的小魚苗已經探出了頭來，新的一個輪回又開始了。既如此，就在生命中感受美好，忘卻那些痛苦和不愉快吧。活在當下，是每個生命最值得珍惜的快樂。
四、甲魚引來觀衆
路上看到賣甲魚的婦人。她正在殺甲魚，那只甲魚伸長了頭，鮮血淋漓。攤位邊上一地的血，暗紅，刺眼。更讓人難過的是，旁邊很多不買的人，也在那裏圍觀殺生，好像這是多麼有趣的事情。
我先是想去買下來，後來一想，今天已經買了泥鳅放生，都超了預算了，改天再說吧。可是，眼看又要殺生了，這是在救命，不是在做預算啊。這樣一想，心裏笃定了。沖上前去，直接問道，這些甲魚多少錢？我一起買，給個爽快價。
攤主馬上不和別人砍價了。旁邊的人們還是圍著看我買。我心想，你們還期待著看殺生嗎？看不到啦！而攤主一激動，開始大聲地數數算錢，又引來一群圍觀的。算了兩遍錢，還說其中一個甲魚大些，要多收點錢，又特地把它拿到我面前給我看，狠狠甩到地上，把我嚇壞了，連忙請她輕點。她這才意識到，我是要放生的，手腳輕了起來。
我付完錢以後，身上只有一張交通卡和3元零錢了。
在我們算錢的過程中，雖然只短短的幾分鍾，可無數只甲魚努力拼命地從盆裏爬到地上，有一只成功逃竄了5米多，嚇得圍觀的一位大媽尖叫起來，生怕被咬到。這以前，甲魚死氣沈沈，碰一下才愛理不理地動一動。估計是知道可以集體大逃亡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出發了吧。
邊上有人議論，買那麼多，估計是飯店裏買去，一只幾百塊地去賣吧。
攤主開口反駁，說不是，她是去放的，不殺的。
既然我收了她的攤，索性請她幫我提去河邊放生。一來我怕甲魚，不敢碰，二來也好乘機給她結個善緣。沒想到圍觀的人群都沒散去，大家全都跟著我，一路走到了河邊！我回頭看去，浩浩蕩蕩的隊伍，活像一個旅遊團。
到了河邊，爲了照顧圍觀人群，我大聲念了中文版的叁皈依和阿彌陀佛名號等漢地耳熟能詳的內容。其間不斷聽到邊上有人隨喜贊歎，太好了，多善良啊之類的表揚我的話。還有人指著河裏說，看，那只甲魚遊得多開心啊，它也曉得不用死了，所以開心地不得了，遊來遊去的。甚至我還聽到有個大媽在邊上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就連攤主也很開心，我看她放完最後一只，臉上刹那間有如釋重負的表情。可能遇到這樣的買主，她心裏也會好過點吧。
甲魚們伸長了頭頸，飛快地在水裏遊走，簡直比魚的速度還快。
此時，邊上有位大爺，好像替我心疼錢一樣，在算一共幾只，平均多少錢一只，覺得我扔掉了多少多少錢。我還沒說話呢，旁邊的人們紛紛說，不對，不可以這樣想的。
還有人擔心萬一甲魚又被人抓去，我就簡單和他聊了幾句，告訴他放生不只是對生命的無畏布施，還有法布施，將來它死後就能結佛緣，得善道了。
我說的時候，不但是問的人，連旁邊人都聽得津津有味。
最後我向攤主道了謝，趕著去上班了。就見剛才那些圍觀的人群，還沒怎麼散去，估計這件事可以成爲今天他們茶余飯後的談資吧。
走了幾步以後，覺得自己還沒做到位，剛才雖然當衆回向了，可估計有些人還沒聽清楚或聽明白意思。以後應該再說多一些淺白的話，比如“願以此功德回向今天跟我一起放生的人，希望你們大家都身體健康、心想事成、家庭美滿、恭喜發財”之類的，那樣說，應該更容易培養旁邊人的善根和歡喜心吧。嗯，以後加油！
《一個人去放生》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