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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去的盛宴

  散去的盛宴

  昌蘭

   出了火車站,坐上汽車,我的心就暗暗激動起來。這是我第五次來到五臺山了,但我還是和第一次一樣興奮,因爲,根據前幾次的經驗,每一次,五臺都會給我驚喜,這一次,它將給我什麼禮物呢?

   車上的人大多是第一次來。他們向售票員詢問著,打聽著,我忍不住插了幾句嘴,告訴他們五臺風光的美麗。

   前排有一位顯然是佛教徒的婦女,用響亮而自信的聲音,給人們解釋著一些佛教名詞,以及阿彌陀經。

   當車子開始盤山而上,郁郁蔥蔥的森林又一次出現在眼前時,我知道我的目的地要到了。我將在山脊上下車,然後,徒步走向山頂。我戴上帽子,准備著要添加的衣服,心裏升起歡樂。

   如果說前四次來,看到的是五臺的四個季節的話,這一次卻是重複了第一次的季節了。還會有什麼新鮮景象等著我呢?我想。

  下了車,遠眺四周。此時的五臺,群山披綠。據說山頂發生過一次火災,燒了二十裏草坪,但我沒見到痕迹。

   我往山上走,沿著那條走過多次的路,迎著吹過多次的清涼的風。

   師父會怎樣接待我呢?其實,給他行個禮,印證一些問題,也就沒有什麼事了;但只要師父在這裏,我走的每一步路,所見的每一幅風景,留意過的每一朵花和每一顆星星,都不同尋常的美麗。

   西邊有一片陰雲,慢慢地向這邊移動。太陽的光像雪亮的劍從雲中穿出來,又漸漸地隱沒了。

   我暗自祈求那一片雲晚一點追上我,看在我這顆熱情的心份上。

   不過,大概二十分鍾後,這片雲還是追上了我,雨點劈劈啪啪地打在我身上。很響,還很疼。留意一看,地上四處飛濺的有白色的珠子——冰雹。

   盡管有可能全身濕透,倒也不太在乎;告訴自己回歸當下,把心思專注在腳步上。

   路邊有車子經過,我沒有招手打車的意思,他們也沒有叫我上車的意思。

   世間每天擦肩而過的人很多,但許許多多都是沒有因緣的。真正和一個人有因緣的人,並不多。而我們的生命,就系在那些因緣的連線上。

  來到寺門口,我見到了第一個熟人,一位守殿的居士。此時我還不知道他已經從守殿的位置上離開了,成了廚房的幫手。我向他合掌寒暄,然後問:我的師父在寺嗎?

   他說:××師呀?他早就不在這裏了。

   什麼?

   他說:快有叁四個月了吧?自從......

   我的淚水馬上就湧到了眼眶邊。我的第一感覺是:我再也見不到師父了。

   我沿著階梯,緩慢地走向大殿。這幾個月裏,寺院變化很大,變得整齊漂亮了,和山下的那些寺院一樣。從前,它顯得非常樸實,像個隱居之所。

   大殿門口有一個人,在高聲地向信衆喊話:功德無量啊,捐款修殿啊,捐一百元以上,刻碑留名啊......

   幾乎所有的人都換了。這不再是我熟悉的那個地方了。

   殿前多了幾尊大佛。那是師父從緬甸運回的。佛像運來了,他卻沒有回來。傳說他已經來到山前,聽說了這裏的變故,就掉頭回去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到底是什麼樣的變故,我這個俗世之人無法了解。我只是覺得:那位接引我的菩薩很可能就此和我永別了。

   合掌面對右脅而臥的安詳的臥佛,我始料不及地啜泣出聲。

   旁邊來了一位准備敲磬的和尚,說:要哭就大聲哭。

   我于是反身面向腳下的青山,大聲痛哭。

  淚光中,我發現眼前的山坡格外地嫩綠,在夕陽的金光照耀下,它們是如此地平滑,散發出柔和的光輝。

   後來我才知道,這就是那被火燒過的地方。經過火的洗禮,它反而無比新鮮地重生了。

  今天是回不去了,我只能在山頂住一宿。我找知客師挂單,那是個相貌堂堂的年輕和尚,新來的。

   他坐在桌子對面給我登記,讓我出示證件,問了我一些話。知道我是記者,他問起一件事情:如果一個軍官卷公款逃走,有什麼辦法能捉住他,是否可以將他告到軍事法庭。

   這件事讓我有些莫名其妙。尤其是一個和尚問這樣的事。當然他說是替別人問的。

   他注意地看了看我的皈依證,那上面有師父的名字。于是我抓緊時機,問他知不知道師父的去向。

   在我的持續追問下,他說了很多,但我卻聽不明白。

   我直瞪著他眼睛,一絲也不放松,想要直接從他眼睛裏把真相讀出來。

   在聽著那些一旦相信就將把師父形象推翻的話時,我一邊辯解,一邊渾身發抖。

   他要我好好想一晚上,明天再說。但我不認爲我有什麼不正常。

  第二天早上我又一次去拜訪他。要他解釋清楚他昨天所說的話。于是他說得更清楚了。

   他說,達摩祖師說過,他之後二百年,魔子魔孫就將占領佛教的廟宇,現在就是這樣。

   他還承認說,他也是魔子魔孫中的一個。我問他爲什麼這麼說,他說:比如我現在在這裏跟你說話,就是犯戒。

   他要我同情我的師父,而不是感到受騙。其實,他如果知道師父給了我什麼,就不會這麼說了。

   我的慧命是師父打開的。曾幾何時,我帶著一腦子的疑惑,四處尋師訪道,是師父那四兩撥千斤的點撥,令我豁然開朗,五體投地,從此皈依佛門。

   我的心是被師父軟化的。師父的一舉一動都那麼淡然、從容、優雅,只要憶起師父在佛前虔誠頂禮的樣子,我就知道了什麼叫柔軟。

   我的志向是師父喚起的。自從知道師父是兩大漢傳宗派的雙重傳人,自從聽到師父自貶“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我就暗自發願,要成爲他實質意義上的衣缽傳人,完成他未完的心願。

   這樣的師父,騙了我什麼?

   這樣的師父,爲什麼這世間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但師父一定不願意看到我這麼悲憤。師父從不說人過失,從不埋怨他人。那麼,就算師父犯了錯,我也不會居高臨下地看他。他仍然是我親人中的一個,哪怕他不再高大,但也決不低于我。

   我對知客師說:師父是菩薩,也許我們並不能完全理解他。

   師父說過,能度一個,他心願已足。

   爲了證明師父的清白,我會讓自己清白的。

  我背上背包,來到山坡上。這將是我最後一次在這座山上徘徊,我要好好地看它一回。

   哦,這一片美麗的天地,從此再也和我無緣,再也不會有震懾我心魂的美麗。

   我不想給它拍照。既然,我已不再留戀它,又有什麼必要留著它的照片呢? 

   但我卻想以它爲背景,給自己拍張照。記錄下這一刻的傷心難過,留給今後的自己。我把相機放在石頭上,然後跑到它前頭去;反複多次之後,才得到一張自己的照片。

  我坐在石頭上,看著那些熟悉的花花草草。真的是要永別了,不會再回到這裏來了。

   我看看遠處,想想過去,心裏升起了一股旋律,我的嘴已經哼起它來了,可是我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歌。它好像是自己從喉嚨口散發出來的。

   (獨:哎,離別的時候不要太傷心呵 

   合:是的,是的,不要太傷心 

   讓我們一起唱歌吧,讓我們一起跳舞吧, 

   不要分甚麼高低貴賤,大家盡情歡樂吧) 

   我曾經以爲生命還很漫長 

   也曾經以爲你還和以前一樣 

   其實我錯了 

   一切全都變了 

   就在你轉眼的一瞬間 一瞬間 

   我聽見你說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一切全都 全都會失去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你的眼淚 歡笑 全都會失去 

   所以我們不要哭泣

   所以我們不要回憶過去

   所以我們不要在意

   所以我們不要埋怨自己

   ……

  【那時,佛在摩偷羅國跋陀羅河畔的傘蓋庵羅樹林中。當時,兩位尊者舍利弗、目揵連涅槃不久。世尊在月中布薩時,對大衆說:“我發現,大家因爲舍利弗、目揵連涅槃的緣故,感到六神無主。我的弟子中,只有這兩位,善于說法、傳授、教誡、辯論,無不完善。要想得財,從世人那裏求;要想得法,從舍利弗、目揵連這裏求。但是,你們不要因爲他們涅槃的緣故憂愁苦惱!就像大樹遇到風雨時大枝先斷,又象高山受到侵蝕時大岩先崩;我們大衆中,舍利弗、目揵連兩位可尊敬的聖者率先涅槃。然而,你們不要憂愁苦惱!哪有生起的東西而不敗壞!我早就說過,一切可愛戀的事物,最後都會歸于離散;要知道過不了多久,我也會離開你們。所以,你們要以自己爲依靠,以正法爲依靠,不要依靠外在的事物,不要依靠外道的說法。什麼是以自己爲依靠,以正法爲依靠呢?那就是:……(雜阿含經 六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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