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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佛教哲學要義 第十八章 石頭宗的靈源皎潔說 第二節 心地自然

  第二節 心地自然

  石頭宗人常論心與法的關系,「法」包含外界事物和佛法等多重涵義。心與外物、心與佛法的關系如何,是佛教心性論的重大問題,心與外物是主體與客體的關系,心與佛法是主體與修持准則的關系,二者都直接涉及心性的性質和功能問題。石頭宗人通過這兩方面的論述,進一步突出了人心的自然之性,強調衆生心地自然,心無取舍,不附于物,自由自在,具足佛法,一切現成。

  石頭希遷在《參同契》中說:「靈源明皎潔,枝派暗流注。」〔注釋:《參同契》,《景德傳燈錄》卷30,《大正藏》第51卷,459頁中。〕「靈源」,即心源,爲一切事物、現象的根源。靈源皎潔清淨,也就是自性清淨心,就是佛性。「枝派」指物。萬物是靈源所派生,是靈源所顯現的。由此也可說,心與萬物是一體,心與物是貫通的,然而物猶如暗地裏流注一般,心物一體的這種貫通關系又不是豁然明朗的。從心源派生萬物的關系出發,《參同契》宣傳心與物具有本末、顯隱、交互流注的關系。

  對于心與物的這種複雜關系,法眼宗人猶爲熱衷探討。文益禅師的門人慧明禅師就常以這類問題質詢別人,以了解對方的禅修造詣。一次,有二禅客到慧明住處大梅山,慧明就提出了這樣富有哲理性的問題:

  師(慧明)問曰:「上座離什麼處?」曰:「都城。」師曰:「上座離都城到此山,則都城少上座,此山剩上座。剩則心外有法,少則心法不周。說得道理即住,不會即去。」其二禅客不能對。〔注釋:《杭州報恩寺慧明禅師》,《景德傳燈錄》卷25,《大正藏》第51卷,410頁中。〕

  「剩」,多。二禅客離開都城到大梅山,都城少二人,大梅山多二人。多是表示主體心外另有法,少是表明主體心不周全。一多一少涉及心法與外界都城、大梅山的關系如何貫通說明,是禅修的一大問題。二位禅客不能從心生萬物和心物一體貫通的思想來回答問題。後來慧明禅師住天臺山,時有博學強記的朋彥來訪討論禅理,也有一段對話:

  師(慧明)曰:「言多去道遠矣,今有事借問:只如從上諸聖及諸先德,還有不悟者也無?」朋彥曰:「若是諸聖先德豈不有悟者哉?」師曰:「一人發真歸源,十方虛空,悉皆消殒,今天臺山嶷熱,如何得消殒去?」朋彥不知所措。〔注釋:《杭州報恩寺慧明禅師》,《景德傳燈錄》卷上25,《大正藏》第51卷,410頁中。〕

  這是說,按照心生萬法、心物一體的禅理只要以前有一位禅師發明真心回歸心源,就會導致十方空虛,外界全都消殒,而今天臺山依然高聳而立,並未消殒,這應如何說明呢?慧明禅師的真意是在提倡以「見色(物)便見心」的禅悟來消除心物的對立,體會心物一體。在法眼宗人看來,一般的人都是把心與物割裂開來,不能從物上見心(本心),若能從物上見心,心物打成一片,就不會有「心外有法」和「心法不周」的問題了,也沒有心外的天臺山嶷然聳立的問題了。

  法眼宗人又進一步深究「見色便見心」的「心」是什麼心,此心與物是同是異?文益的弟子清聳禅師就提出了這個問題,他說:

  見色便見心,且喚什麼作心?山河大地,萬象森羅,青黃赤白,男女等相,是心不是心?若是心,爲什麼卻成物象去?若不是心,又道見色便見心?還會麼?只爲迷此而成顛倒種種不同,于無同異中瓊森同異。且如今直下承當,頓豁本心,皎然無一物可作見聞。若離心別求解脫者,古人喚作迷波討源,卒難曉悟。〔注釋:《杭州報恩寺慧明禅師》,《景德傳燈錄》卷25,《大正藏》第51卷,413頁上。〕

  這是說,一方面外界林林總總的事物並不就是心,一方面禅法要求「見色便見心」。究竟如何認識心、認識心與事物的關系呢?清聳禅師認爲,若從衆生的一般的見解來看,本來是無同異的心與物就會産生出同異的分別來;衆生若能頓豁本心,本心皎然清淨,就無一物可見可聞了,就無心物同異、心物對立的問題了。如此在體悟本心基礎上,「見色便見心」,實現心物一體,才是真正的解脫之道和解脫境界。

  本先禅師也就什麼是「唯心所現」的涵義提出問題:

  諸法所生,唯心所現,如是言語好個入底門戶。且問:「爾等諸人眼見一切色,耳聞一切聲,鼻嗅一切香,舌知一切味,身觸一切軟滑,意分別一切諸法,只如眼、耳、鼻、舌、身、意所對之物,爲複唯是爾等心?爲複非是爾等心?若道唯心爾等心,何不與爾等都作一塊了休?爲什麼所對之物卻在爾等眼、耳、鼻、舌、身、意外?爾等若道眼、耳、鼻、舌、身、意所對之物非爾等心,又焉奈諸法所生,唯心所現?」〔注釋:《溫州瑞鹿寺本先禅師》,《景德傳燈錄》卷26,《大正藏》第51卷,427頁中。〕

  這是問:人們所感覺認識的一切事物,是人們的心呢,或者不是人們的心?若說是人們的心,萬物爲什麼不隨著人們的身亡而俱滅,卻仍然在人身之外存在著呢?若是萬物不是人們的心,佛典上又爲什麼說萬物是「唯心所現」呢?這是一個矛盾,在本先禅師看來,這就要求從「見色便見心」上求悟解。

  對于心與物、見心、唯心的問題,講得最形象、最生動、最典型的是地藏桂琛和文益叁番對話的一段公案。一次文益結伴外出參學,爲風雪所阻,暫住彰州城西地藏院,參谒桂琛,兩人有這樣的對話:

  藏(桂琛)問:「此行何之?」師(文益)曰:「行腳去。」藏曰:「作麼生是行腳事?」師曰:「知。」藏曰:「不知最親切。」又同叁人舉《肇論》至「天地與我同根」處,藏曰:「山河大地,與上座自己是同是別?」師曰:「別。」藏豎起兩指,師曰:「同。」藏又豎起兩指,便起去。雪霁辭去,藏門送之。問曰:「上座尋常說叁界唯心,萬法唯識」,乃指庭下片石曰:「且道此石在心內?在心外?」師曰:「在心內。」藏曰:「行腳人著什麼來由,安片石在心頭?」師窘無以對,即放包依席下求抉擇。近一月余,日呈見解,說道理。藏語之曰:「佛法不憑麼。」師曰:「某甲詞窮理絕也。」藏曰:「若論佛法,一切見(現)成。」師于言下大悟。〔注釋:《清涼文益禅師》,《五燈會元》卷10,中冊,560~561頁。〕

  這段話共有叁問叁問,一問什麼是行腳,文益答不知。所謂不知,是不執著求知,即行其自然。這個回答桂琛認爲最爲親切。二問人與山河大地以及人的兩只手指是同是異?桂琛問這一問題的意思是,萬物與己同根同體,無所謂同還是異,本來如此,本來自然。只有生起分別之心才能有同異之別。叁問石頭是在心內還是在心外,這也是困惑許多禅師的一個大問題。桂琛認爲,就心來說,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存在著的,心裏頭有塊石頭是自然存在的,並不加重人的負擔,心裏沒有石頭,也是自然的,也並不減輕人的負擔。這也就是所謂「若論佛法,一切現成」。這段公案的中心是闡揚心性自然的思想,主張主體了悟自心,以主體包容客體,消融客體,消除人與物的對立,超越人與自然的界限。也就是在修行上要心不附物,心無取舍,在主觀精神上沒有任何執著、束縛、負擔,輕松自如,自由自在,就獲得了解脫。

  法眼宗人大力提倡心性自然,一切現成、心是一切的思想。前引文益就說,以往古聖人所見諸境界,是唯見自心。他認爲,若直見自心,那就「一切聲是佛聲,一切色是佛色。」〔注釋:《大法眼文益禅師語》,《景德傳燈錄》卷28,《大正藏》第51卷,448頁下。〕一切都是禅境、佛境了。這是進一步闡發了自心是一切,不假外求的主張。文益弟子德韶寫了一首偈:「通玄峰頂,不是人間;心外無法,滿目青山。」〔注釋:《天臺山德韶國師》,《景德傳燈錄》卷25,《大正藏》第51卷,408頁中。〕「通玄」,指禅修。「青山」,喻禅境。意思是禅師修持達到登峰造極時也就心外無法了,對他而言人間也就隨處都是禅境了。德韶還說:

  佛法現成,一切具足。古人道:「圓同太虛,無欠無余。」〔注釋:同上書,409頁上。〕

  大道廓然,讵齊今古,無名無相,是法是修。良由法界無邊,心亦無際;無事不彰,無言不顯;如是會得,喚作般若。現前理極同真際,一切山河大地、森羅萬象、牆壁瓦礫,並無絲毫可得虧缺。〔注釋:同上書,409頁下。〕

  這是說,人的本心具足佛法,一切現成,一切自然,心與外界一切事物相會應,也就隨處彰顯禅境;般若智慧顯發,世界一切事物也就毫不虧缺地自然存在。這是更加鮮明地強調不離開現實世界去求禅悟和禅境,強調禅境和現實是融通一體的。

  從以上論述可知,石頭宗人通過對心物異同、見色見心、唯心現物等問題的辨析,強調衆生要開發自心,以顯萬物,包容萬物,達到泯除心物的界限、對立,即心物一體的境界。就是說,衆生只要保持靈源皎潔、心地自然,也就是具足佛法,成就爲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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