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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人如花(一行禅師)

  吾人如花

  [法]一行禅師/文 沈默/譯 

  在禅宗的傳統中,詩與禅往往是並行不分的。詩是由想象和韻律構成的,而想象能使禅定練習變得容易。這兒有一個練習,它可以幫助我們訓練“專注”。很多朋友都覺得它令人振奮,並且行之有效:

  吸進來——,我知道我在吸氣,

  呼出去——,我知道我在呼氣;

  吸進來——,呼出去——。

  吸進來——,我是一朵花,

  呼出去——,我散發著清芬;

  吸進來——,呼出去——,

  我象花一樣散發著清芬……

  吸進來——,我是一座山峰,

  呼出去——,我巍然屹立;

  吸進來——,呼出去——,

  我象山峰一樣巍然屹立……

  吸進來——,我是一潭靜水,

  呼出去——,我如實映鑒著萬物;

  吸進來——,呼出去——,

  我象靜水一樣映鑒著萬物……

  吸進來——,我是天空,

  呼出去——,我廣闊無垠;

  吸進來——,呼出去——,

  我象天空一樣廣闊無垠……

  我們所有的人,無論老少,都是一朵美麗的花。我們的眼睑恰似那玫瑰花瓣,尤其當眼睛閉著的時候;我們的耳朵就象那牽牛花,正傾聽著鳥兒的啼鳴;每當我們微笑的時候,我們的嘴唇就綻放成一朵美麗的花;而我們的兩只手,正是那五瓣荷花……這是一個使我們的“生命之花”現前和盛開的練習,不僅對我們自身有好處,而且可以使別人也感到愉快。

  你知道,假如一朵花失水幾個小時,它的莖就會枯萎。當你把它放回去的時候,或許已經太晚了,它可能已無法再吸收水分了。爲了搶救這朵花,你不得不把花莖再剪掉一截,可能的話,還要將它整個浸入水中,使水分能馬上滲透到細胞裏。你甚至可以將花莖略微斜削一點兒,使水分能從側面滲透進去。沒多久,它就又能重新開放了。

  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朵花。但有時我們的“生命之花”疲憊了休眠了,需要被喚醒,而空氣是我們人類的“生命之花”所必需的。如果我們有意識地深呼吸,我們的花朵就會立即開放。行、住、坐、臥中,我們都可以注意呼吸。僅僅幾分鍾後,我們就會變得精神飽滿,甚至使別人也受到感染。當他們悲傷的時候,如果他們看到我們顯得很愉快的樣子,他們就會記起回歸他們自己的“生命之花”,並重新露出笑臉。我們是互相支撐的。當我們的“生命之花”黯然失色的時候,如果我們懂得如何使它蘇生,我們就是提供了一種真正的社會服務。

  禅定的目的是給我們自己和他人帶來安甯、快樂和和諧,“止”是禅定的基礎練習。爲了使我們生命之花常新,我們一定要學會如何截止種種焦急、憂慮、不安和悲傷的情緒,使我們能夠獲得安甯和愉快,並且重新微笑。當事情進展不順利時,停下來是明智的,這樣可以使令人不快的、破壞性的能量不再持續發揮作用。“止”,並不意味著壓抑;它首先意味著平靜。如果我們想使大海平靜下來,我們不會試圖把它的水抛掉——沒有水,就什麼也沒有了;同樣地,當我們留意到我們內心有憤怒、恐懼以及焦慮的情緒現前時,我們毋需將它們清除,我們只需有意識地呼吸——只需這樣做,就足以使風暴平息了。我們不必等到一場風暴來臨之際才開始練習,在我們未受痛苦之前,就開始練習有意識地呼吸,會使我們感覺棒極了,而且這種做法也是我們應付種種困境的最佳准備方式。

  呼吸是不快、焦慮、恐懼和憤怒止息的最好的方法。你可以在行、住、坐、臥或任何姿式下練習。在空氣新鮮的室外習練是尤其令人心暢神怡的。你可以躺著或坐在草地上,或悠閑地散步,同時全神貫注地注意你的每一次呼吸。不想任何其它事情,你靜靜地說:“吸——,我知道我在吸;呼——,我知道我在呼。”如果你願意,可以吸氣的時候只說:“吸——”,呼氣的時候只說;“呼——”。我們知道,那些氣喘病人只盼望能自由自在的呼吸,因此我們應該記住,能暢快地呼吸是一件多麼令人愉快的事情。呼吸滋養著我們,給我們帶來很多快樂。請練習“吸——呼——”吧,願意做多少次就做多少次——五次、十次、二十次,或者更多。它是我們練習“止”、“靜”和回歸當的最基本的方法。

  然後,當你覺得差不多了的時候,試試去做第二步。“吸進來——,我是一朵花;呼出去——,我散發著清芬。”當你吸氣時,說:“花——”呼氣時,說:“清芬——。”即使我們生來說是花,焦慮不安地生活一段時間以後,也就不再會嬌豔了。過去我們可能一直未能照料好自己的生命之花,練習這一步,就是在給它澆水。如果我們練習得好,我們體內的每個細脆都會發出微笑,而且僅需呼吸五或十秒鍾,我們的生命之花就會重新綻放了。我們就這樣練習下去,直到它變得茁壯起來。

  當我們見到一個精神飽滿的人的時候,我們願意坐得離他近一些。他懂得怎樣愛惜自己,就象愛惜一朵花。借助練習專注地呼吸,我們也可以變得神采飛揚起來。沒有受過多少苦的年輕人都是美麗的鮮花,是那種對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足以成爲快樂之源的鮮花。而我們,只需呼吸、微笑,就也有花呈獻給大家;而且,我們越多地練習呼吸和微笑,我們的花就將變得越美麗。一朵花,它並不做任何事情來使自己顯得有用,它就只是作它的那一朵花。這就足矣。同樣地,一個人,假如她是一個真正的人的話,也就足以令全世界歡欣鼓舞了。所以請練習呼吸,讓你的生命之花重新綻放吧!這樣做,對所有的人都好,你的清爽與快樂將給我們大家帶來安甯。

  “吸進來——,我是一座山峰;呼出去,——我巍然屹立。吸進來——,呼出去——,我象山峰一樣巍然屹立”。這個練習最好坐在地板上的一個坐墊上來做,可能的話采取跏趺或半跏趺坐的姿勢。這兩種姿勢都很穩定,而身體的穩定可使心安定。另外,選擇一個厚薄適度的坐墊也是很有益的。全跏趺坐,將雙腳置于相對應的雙股之上;半跏趺坐,將一只腳放在相對應的股上,另一只腳以散盤的姿勢即可。如果你覺得這太困難,那麼你可以選取你認爲舒適的任何姿式,但是要盡量使你的背正直,並且雙手重疊相合,置于腹前股上。如果你更願意坐在椅子裏,那麼你的腳要平放在地板上,雙手相合置于腹前股上。或者你想仰而躺著,那麼伸直腿,將胳膊置于體側。

  想象一棵暴風雨中的樹。樹梢的細枝和葉子在風中猛烈地搖擺喧嘩。這棵樹看起來很脆弱、岌岌可危——似乎隨時可能折斷。但是如果你看一下樹的主幹,你就會明白它是結實的;如果你再往下看它的根部結構,你就會知道,它是怎樣深深地、牢牢地紮根于土壤中。這棵樹是相當強壯的,它足堪抵擋風暴。我們也是一種樹,我們的主幹,我們的中心,就在肚臍下面;而我們的思考、情感區域大致在頭和胸部。當我們被一股強烈的情緒——如絕望、恐懼、憤怒或嫉妒等——攫住的時候,我們應該盡最大努力離開風暴區,下行到“山谷”中,去練習“呼”和“吸”。如果我們滯留在風暴區,或許太危險了。爲了“避難”,我們可以走進“主幹”,吸、呼,注意我們腹部的一起一落。

  許多人不懂得如何駕馭情緒。當一種強烈的感覺抓住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受不了了,甚至打算自殺。這是因爲他們被攫到了風暴的中心區,在那裏他們覺得無助,似乎生命裏只剩下那股情緒——恐懼、絕望、憤怒或者嫉妒——而結束他們的苦難的唯一辦法就是結束生命。

  我們必須練習專注地呼吸,以便當困難的時刻來臨、強烈的情緒控製了我們的時候,我們能夠知道如何應付。“吸進來——,我是一座山峰;呼出去——我巍然屹立。吸進來——,呼出去——,我象山峰一樣巍然屹立。”如果你注意著腹部的起落,那麼你可以著意在吸氣時使它更高一點兒,呼氣時更低一點兒。這樣練習幾分鍾,你就要感覺到你比自己預想的堅強。你不僅僅是“情緒”而已:一種情緒來了,逗留一陣子,又走了——這是很自然的,這種情形或遲或早總是要發生的。爲什麼我們要因一種情緒而死呢,這不是太愚蠢了嗎

  !你把注意力下行至軀幹處,牢牢地守住它、呼吸,幾分鍾後,你的情緒就會平息下來。除此之外,你還可以練習行禅、坐禅,或“茶道”。

  不要等到逆境時再開始。如果你每天練習呼吸,每天對自己說:“我象山峰一樣巍然屹立”,那麼,在不到叁周的時間裏,它就會形成一個習慣;以後,當強烈的情緒升起來時,它對你來說就變得容易控製了。你可以只是靜靜地觀察著它,直到這陣情緒過去。如果你總是在睡前躺著習練,它可以使你安然入夢。你的心中有座山,去感知它吧!你將會看到,自己比想象的堅強、更容易恢複活力。

  禅定不是爲了回避問題或從困難面前逃開。我們不是練習逃避,我們是練習積攢足夠的力量以有效地解決問題。爲了做到這一點,我們必須心情平靜、精力充沛、意志堅定。這就是我們要練習“止”的藝術的原因。當我們學會了“止”的時候,我們會變得更甯靜,心境更澄澈,就象那沈澱過的清水。甯甯靜靜地坐著,吸進來,呼出去,我們就能增強力量,提高注意力和頭腦的清晰度。所以象山一樣地坐著吧!沒有風能吹倒它。如果你能靜坐半個小時,就享受半個小時靜坐的樂趣。如果你能靜坐幾分鍾,就享受靜坐幾分鍾的樂趣。這就已經很好了。

  “吸進來——,我是一潭靜水;呼出去——,我如實地映鑒著萬物。吸進來——,呼出去——,我象靜水一樣映鑒著萬物。”山旁有個湖,清澈、平靜的湖水中,倒映著山峰和澄淨的藍天。如果你足夠甯靜,你也可以做到這一點:你的心能夠如實反映出高山、藍天和明月;能夠反映出你所見到的任何事物,不多也不少,如其本然,也沒有任何歪曲。

  你曾經見過“哈哈鏡”中的自己嗎?你的臉被拉長了,眼睛大得嚇人,腿短極了——不要作哈哈鏡,最好作那高山平湖中的靜水。我們往往不能清晰地反映事物,並因爲我們的錯覺而蒙受痛苦。在《活得安祥》(“Being Peace)”一文中,我用了下面這個例子:設想你在微弱的光線下行走,看見了一條蛇。你叫起來,跑回屋去喊朋友。大家都跑出來,帶著手電筒。可是當你用手電照那條蛇的時候,才發現,那根本不是蛇,只不過是一截繩子。這就是一個錯覺的例子。

  當我們看東西或聽人說話時,我們往往並沒有真正地在看和聽。我們看到和聽到的都是我們自己的揣測和先入之見。我們的頭腦不夠清醒,我們有錯覺。甚至當我們的朋友恭維我們的時候,我們還有可能因爲曲解了朋友的話而與他爭吵起來。如果我們的心不平靜,聽任希望或怒火在其中作主,我們就無法接受那些試圖投影于我們的心湖的事物的本來面目。如果我們想如實地接受現實,就要使我們的心湖之水止息下來。當你感覺被冒犯了的時候,不要采取任何行動,也不要說任何話,你只是吸氣、呼氣,直到恢複平靜,此時你再請朋友重複一遍他剛才所說的話——這就可以避免許多損失。“靜”是理解事物和“觀”的基礎,靜止就是力量!

  “止”與“靜”的練習中就已包含了“觀”的練習。不僅僅是山,任何事物——樹、風、鳥兒,一切我們身內身外之物——都想投影于我們的心湖中。我們不必四處奔波尋覓真理,我們只需靜止下來,事物自己就會在我們心湖的靜水中展現……

  佛性的朗月呵,

  經行于無垠的天空;

  平靜的心湖呵,

  倒映著美麗的月影……

  “吸進來——,我是天空;呼出去——,我象天空一樣廣闊無垠。”當你插花時,你會給每朵花的四周都留下足夠的空隙,使它得以展示自己全部的美麗與光華。你並不需要很多花——兩、叁朵足矣。同樣地,我們人類也需要空間使自己保持愉快。我們練習“止”與“靜”,就是爲了給自己、也給那些我們所愛的人提供空間——不管是內裏的、還是外在的。讓我們的種種計劃、成見偏見、焦慮悔恨見鬼去吧,讓我們爲自己開辟空間,空間就是自由!

  一天,佛陀與大約叁十個比丘坐在王舍利城外的樹林裏。那時天剛過午,他們正准備討論佛法。這時走過來一個農夫,他看上去心煩意亂。他說他的十二頭牛全部跑掉了,他想問問佛陀或比丘師父們見到沒有;他還說,他有兩畝芝麻地,都被蟲子吃光了。最後農夫說:“比丘師父啊,我想我要死了,我是這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

  佛陀回答:“先生,我們沒有見到您的牛。請往別的方向找找看。”農夫走後,佛陀轉向比丘們,說:“朋友們,你們多幸運啊,你們一頭牛也沒有。”我們的練習就是讓我們的“牛”走開。我們的“牛”太多了,身內的、身外的。我們應該讓它們走開。沒有空間,我們就沒法子快樂。我們必須照料形形色色的事物,爲它們操心,我們有如許多的計劃,並且以爲它們都是我們快樂的關鍵所在——但實際上這是錯誤的——我們放走的“牛”越多,我們就越快樂。

  “佛性的朗月呵,經行于無垠的天空”,這定是出自某個內外都擁有空間與自由的人的想象。我們不必在壓力下做事,我們可以以一種使 自己感到自由的方式來做任何事情,散步、喝茶、聊天兒;我們可以將自己局限在幾個項目上,帶著快樂與甯靜去做它。我們有能力防止自己被“牛”拖跑——爲這些東西的緣故而犧牲掉自己的自由和快樂,是太不值得了。

  我們必須停止爲將來的幸福而損害現在的身心的做法。我們必須學會愉快地活在當下,學會感受現有的安甯與快樂。假如有人問我們:“你生命中最好的那一刻已經到來了嗎?”我們可能說它馬上就到來。但是如果我們繼續以同樣的方式生活,那麼它可能永遠也不會到來。我們必須學會通過“止”——停止幻想未來、停止爲過去傷感,停止聚斂那麼多的“牛”——來將當下一刻轉變成最精彩的一刻。你是一個自由的人;你活著。睜開眼睛吧,欣賞一下陽光、美麗的天空和你周圍所有活潑的孩童。專注地呼吸可以幫助你成爲最好的自己——心境安祥、精力充沛、意志堅定、頭腦清醒、自由自在;能夠享受當下一刻,正如同享受生命中最美的那一刹。

  (本文譯自“Touching Peace”by Thich Nhat Hanh,Parallax Press,Berkeley,California.)

  摘自《禅》1997年2月第二期

  

《吾人如花(一行禅師)》全文閱讀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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