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勒經典和彌勒信仰的民族化
楊曾文
一
公元前後佛教沿著絲綢之路從印度傳人中國內地,得到迅速傳播,經曆漢魏西晉時期的初傳、東晉十六國時期的普及、南北朝時期教理的研究與會通,至隋唐時期成立許多帶有鮮明民族特色的佛教宗派,標志著佛教民族化曆程的基本結束,從此進入中國民族佛教的持續傳播和發展時期。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作爲外來宗教的佛教因爲受到中國傳統思想文化和宗教習俗的熏陶、影響,不僅形成了帶有中國民族特色的教義理論、組織形式、修行生活方式和行爲規範,而且在佛、菩薩信仰方面也形成了爲中國普通信衆喜聞樂見的傳說、造像和禮拜儀軌。
中國佛教在南北朝以後轉型爲以大乘爲主體的佛教,十分尊崇象征大乘佛教基本理念的菩薩信仰, 自進入唐、五代及宋元以後,逐漸形成以中國名山作爲某一菩薩道場的傳說和信仰,最著名是形成以四大名山代表四大菩薩顯化道場的信仰:浙江普陀山是觀音菩薩道場,山西五臺山是文殊菩薩道場, 四川峨嵋山是普賢菩薩道場,九華山是地藏菩薩道場,分別象征大乘佛教“悲、智、行、願”的四大理念,並且將泗州臨淮縣的僧伽和尚崇也奉爲觀音菩薩化身,明州奉化的契此和尚爲彌勒菩薩的化身,從而極大地充實和豐富了中國佛教的佛菩薩信仰的體系。
二
彌勒菩薩信仰與其他菩薩信仰一樣源自印度,在大乘佛典中有詳略不同的記述。彌勒,是姓,意譯慈氏,名阿夷多,被認爲是繼釋迦牟尼佛之後的未來佛,在漢譯原始佛教經典《中阿含經》和大乘般若類經典《道行般若經》、 《放光般若經》、 《摩诃般若經》、《維摩經》以及《彌勒菩薩所問本願經》、《持心梵天所問經》、 《菩薩處胎經》、 《思益梵天所問經》等經典中皆有關于彌勒事迹的記述。
然而集中記述彌勒菩薩行願事迹的有所謂“彌勒叁部經”,即: (一)西晉竺法護譯《彌勒下生經》 (或《彌勒成佛經》),講彌勒菩薩從兜率天宮下降人間成佛,說法度脫衆生; (二)後秦鸠摩羅什譯《彌勒成佛經》, 內容與前經略同,但增添大乘“六度” (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禅定、智慧)等內容; (叁)北涼沮渠京聲譯《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講彌勒作爲釋迦佛弟子在死後上生兜率天宮,爲諸天衆生說法。
概括地講,前兩部經是講述彌勒菩薩下生世間成佛信仰的,說彌勒在上生兜率天後,經過56億萬年,在世間光明祥和,民衆豐衣足食之時下生人間成佛,在龍華樹下叁次說法,普度無數衆生;後一部經是講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爲諸天說法的信仰,說衆生如果能堅持讀誦佛經、修禅持戒或稱念彌勒名號,死後可以上生兜率天宮,接受彌勒菩薩的教化,將來在彌勒下生成佛時也跟隨生到人間,聽彌勒說法得到解脫。
這兩種彌勒信仰都曾十分流行。一般地講,彌勒菩薩上生信仰在古代佛教界學僧之中比較流行,認爲上生兜率淨土可以向彌勒菩薩受教高深佛法,例如東晉道安及其弟子法遇、道願和唐代玄奘法師等就曾發願死後往生彌勒兜率淨土。至于彌勒下生成佛的信仰,在社會民間更爲流行。信衆企盼天下光明太平,民衆安居樂業,彌勒出世成佛,在龍華樹下聽彌勒說法以達到覺悟解脫。中國在進入南北朝以後,當廣大民衆遭遇封建統治者或異族殘酷壓迫、生活極端困苦的時候,常將擺脫苦難的期盼與彌勒信仰結合起來,希望彌勒出世帶來光明和幸福。古代有不少農民起義曾利用彌勒信仰,打著“彌勒佛出世”旗號,發動農民參加改變自己命運的鬥爭。
自唐末五代以後,中國佛教言衆特別崇奉奉化布袋契此和尚,把他供奉爲彌勒菩薩的化身,寺院供奉他的塑像,民間傳誦他的充滿神秘色彩的傳說。
叁
據《景德傳燈錄》卷二十七、元昙噩《布袋和尚傳》和明廣如《布袋和尚後序》等文獻記載,奉化契此布袋和尚是五代時期真實存在過的人物。
契此,也稱長汀子布袋和尚,四明(治今浙江甯波)人,生活在唐末五代之初,原是禅宗南宗禅師,曾遊曆福州,與承繼石頭法系的雪峰義存弟子保福從展(867—928)和安國弘瑤有過交往。契此和尚弘傳南宗禅法,主張衆生自性本來清淨,說“即心是佛”;提倡無爲自在,示人不必到處求經求教;勸人“寬卻肚皮常忍辱”等。他形體肥胖,居無常所,行爲怪異,語默無常,常以杖背負布袋沿街乞討物品,所食不避腥葷,有時向世人預示晴雨、吉凶。他在五代後梁貞明叁年(917)圓寂,寂前在奉化嶽林寺東廊下說偈曰: “彌勒真彌勒,分身千百億,時時示時人,時人自不識。”暗示他是彌勒菩薩的化身之一。
此後,契此和尚被信衆奉爲彌勒菩薩顯化的真身,受到普遍崇敬和供養。寺院在天王殿須彌壇上供奉的彌勒佛一般皆取自他的形象,袒胸露肚,滿面堆笑,給人以慈祥、寬厚、坦誠和親切的感覺,民間流行以他的形象造型的豐富多彩的藝術品。
四
佛教的發展是在適應、隨順社會環境和民衆的信仰需求願望中不斷發展的,布袋彌勒菩薩的傳說和信仰應當說是佛教民族化深人的産物。布袋彌勒菩薩是中國廣大信衆既根據大乘佛教思想又按照自己的願望和想象塑造的彌勒形象,反映了中國民族的性格、理念和意向。從布袋的傳說、語錄和寺院及民間各種造像來看,筆者認爲應對以下幾個方面結合時代給予新的诠釋,將有助于佛教發揮在構建和諧社會中的積極作用:
(一)強調“即心是佛”,重視心靈自我淨化,說佛和菩薩就在現實人間。這正是“人間佛教”所強調的佛法在人間、修行不離日用的現實主義的思想。
(二)勸世人克製貪欲,對人寬容, 以“寬卻肚皮”、 “放開笑口”來消解世間衆多的是非、憎愛、嫉忌,實踐大慈大悲、行善利人的菩薩之道。這種態度在今天對維持家庭和睦、人際關系融洽、鄰裏社區協調,乃至營建和諧社會也是有積極意義的。
(叁)寬厚、容忍、樂觀、坦誠、大度的風格,即使在今天也是處理人際關系難題,擺脫某些困境的一種選擇。
最後,借此機會向教內外學者建議,在對中國佛教曆史的研究中,應進一步考察研究佛、菩薩及羅漢信仰的問題,對比考察佛經中關于佛、菩薩及羅漢信仰的記載與在中國傳播中發生演變的佛、菩薩及羅漢信仰情況的差別,乃至南北傳佛教、各國佛教的差異,歸結出它們各自的特色並探尋說明其原因,相信必能深化對中外佛教的理解,豐富世界佛教史文化史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