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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僧的生涯(有馬賴底)

  禅僧的生涯 

  (日)有馬賴底/文 劉 建/譯 

  人避免不了死亡。我從八歲成爲九州某禅寺的小僧起,就遭遇了形形色色的臨終死亡。因此,面對臨終死亡,一般能夠比較客觀地從容處之。同時,我也目睹了伴隨著某人的故去,其家庭所發生的形形色色的變化。可以說,醫生的職責與死者生前相關,而僧侶的職責則與生者死後相連。

  日本佛教很久以來就被批判爲“殡葬佛教”、“法會佛教”。雖然事實的確如此,但是作爲一個佛教徒,我切身地感到參與人生結局之事,意義重大,並且認爲這也是對佛教徒的一個重大考驗。

  我看到過,由于一個人的死亡,其遺屬經過奮鬥而繁榮發達的事例;同時也看到過,一個人人羨慕的大家族,一份齊心協力而富強興盛起來的家業,由于一個人的死亡而淒慘地衰落下去的事例,並且耳聞目睹了其中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

  我還曾經參與商談、斡旋諸如此類的家庭糾紛。但凡是涉及“物質”方面的糾紛,我一概不予過問;有關精神方面的煩惱,我則盡可能地提供幫助。商談斡旋過程中,我從遺屬口中了解不少故人的“隱私”,還從局外人的嘴裏聽到了很多遺屬不知不曉的故人的“秘密”。

  我每次對這些人都是說:“歸根結底,我是無能爲力的,要解決問題還是得靠你們自己。”然後又說:“如果對你有幫助的話……”接著就引用記述古人對人生的語錄,講述各種禅僧的經曆,請他們好好地參考。最後大都心滿意足而歸。

  人生在世,必然要遇上死亡。面臨父母、兄弟、朋友、孩子等死亡,必然要多少受到沖擊。這時人們或是驚慌失措,或是冷靜地對待處理。

  人生一世,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情,此起彼伏,周而複始。但是如果認真地想一想,結果只不過是兩件事,歸根結底,人生一世,只有“生與死”兩件事是毫無疑問的,其他諸事都是夢幻不定。這在佛教叫做“生死事大。”在禅門,如果尚未究明生死之事,則不能算是個禅僧,這是禅僧一定要解決的問題,此外都是微末的事情。人究竟應當怎樣生活?這是必須解決的問題,禅的修行就是要弄明白這件事,禅者盡心竭力地從各種各樣的角度追究這個問題,一旦突破了這一關,就獲得了大自在,成爲真正自由之人。

  我有幸目睹兩位老師的臨終。能親眼看到這兩位老師的遷化真是難得的因緣,令人感動。其中一位是相國寺第一百二十九世、第四代管長無爲室山崎大耕老師,另一位就是我的本師、前管長大象窟大津枥堂老師。這二位禅師的遷化,都是與其各自不平凡的一生十分相適的。

  大耕老師是昭和四十一年2月7日,92歲時遷化的。就像他豁達寬廣的性格一樣,仿佛安然沈睡而靜靜地遷化了。

  先師大津枥堂老師于昭和五十一年5月18日,80歲遷化。4月前後,有客來訪,辭別之際,先師高聲大笑地說:“老漢不久就要死了。”他的笑聲相當快活,誰也不相信。“管長,您是說笑話吧!”大家一邊說一邊隨之大笑,像往常一樣。主治醫生也說:“毫無異常,很健康。”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見狀,老師則說:“我的事情我最知道。”聽了老師這句話我隱隱約約地感到,老師已經知道自己行將入寂了,但現實裏還在放聲大笑,簡直令人不知所措。好像對于先師來說,“死”並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就像日常生活中的吃飯、看書、外出等一樣,只是平平常常之事。在師父的日常生活中,體察不到一絲一毫死的影子。

  5月15日,完全像往常一樣,吃了飯,但幾次把飯粒弄灑了,我覺得有些異常,便和承真侍者扶持師父回寢室,請他躺下休息了。這時候,師父靜靜地合掌道:“啊!謝謝了。”話音落地就離世了。

  此後,整整叁天裏連續處于睡眠狀態,十八日午後2時22分脈搏停止。至今我還在想,這是禅僧典型的遷化。就是說完全沒有“生”與“死”的界線,今天在這裏遷化,大概明天又到哪裏去接化衆生去了,禅者的死就是這樣。我不禁暗自對師父的無言教誨感到敬佩和自豪。不可思議的是當時竟然毫無悲痛之感。

  傍晚,師父的好友、東福寺管長林慧鏡老師和南條大享師(現爲山梨縣惠林寺老師)一起趕來了。人去屋空,慧鏡老師坐在沒有人影的師父的枕頭上,只說了一句:“哎,是個好人啊!……”就靜靜地合掌,起身走了。這種難以言表的豪爽的別離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快出房間時,他拍了一下緊跟在身後的大享師肩膀說:“好生送送老爺子(師父)吧!”

  這時,悲哀突然襲來,幸而周圍沒有人,我把手放在大享師的肩上嗚嗚地哭了起來。不知是爲什麼,縱情地大哭起來。在這以前和以後都沒有再哭。我自從與骨肉親人離別出世生活以來,沒有碰上過一次與親人的死別。母親的死全然不知,父親的死、弟弟的死也沒有湧出過這種感情。至今我也認爲沒有比師父的遷化再重要的事情了。這一切說明,我還沒有脫離“生死岸”,還沒有獲得“大自在”。

  在師父遷化的一年以前,有人求他寫字。他在一圓相中寫了“死無友”。當然,這不只是說不想死;本來,從不生不滅的角度來看,死的確是不存在的,不能死,怎麼會有不想死呢?未來只能是永生的延續,這就是出家人必然的姿態。化作生、化作死都是爲了濟度衆生。

  師父說的就是這一點。從中我聽到了師父在說:“死無友,不能死!”同時又聽到師父放聲大笑而言:“老漢不久就要死了。”雖然遷化而去,但雖死猶生,俨然而存。

  自古以來,禅僧的臨終,有的是坐脫,即坐禅而終;有的立亡,即站立而逝。甚至還有倒立著入寂之例。

  我倒是想刨根問底兒,親眼見識見識諸如此類的臨終。

  昭和五十五年(1980年)6月25日,我參拜了與禅宗初祖菩提達摩大師有緣的少林寺。少林寺位于中國河南省登封縣西北約十叁公裏,因建于嵩嶽太室山麓的五乳峰麓,樹林茂盛的少室山山陰,所以稱爲少林寺。

  該寺的簡介書上介紹:北魏太和十九年(公元495年)孝文帝元宏敕建少林寺,印度僧跋陀爲該寺第一任寺主。後來孝明帝的孝昌叁年(公元527年)菩提達摩南來傳禅。

  當年伽藍規模壯大,現在的山門、方丈、立雪亭、佛祖殿、毗盧閣、百億殿、地藏堂等只是殘留下來的一部分,而且相當荒廢。我站立在因二祖慧可斷臂而聞名的立雪亭前,深感釋迦佛祖大恩無量。

  傳說達摩在這裏前後六次被下了毒藥,且有五次從毒殺中蘇醒。

  當時的中國佛教界偏重經、論的研究,達摩排斥曆來學說,而鼓吹空無所得,重視實踐的禅。因此,受到了當時學者的責難誹謗,菩提流支和光統律師二人圖謀毒殺達摩。到第六次時,端坐而寂。據說是坐脫于150歲,還有說是魏文帝大統二年(公元536年)10月5日示寂等說法。同年12月20日葬于熊耳山(今河南宜陽),墓塔建于定林寺。

  叁年後的某日,北魏使者宋雲,奉命經絲綢之路出使西域,歸國途中,在蔥嶺看到達摩手提只履匆匆西去。宋雲覺得奇怪便問:“大師到哪裏去?”達摩答道:“回印度去。”宋雲歸國後,衆門人開棺看驗,裏面只有獨履一只。

  不管這個故事是否屬實,我都非常喜歡。在做小僧的時候,每當聽到師父們講這個故事,我都爲之心動。達摩是不滅之身,是永垂不朽的偉大人物。這是我做小僧時就懷有的理想和願望。

  摘自《禅僧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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