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生型的觀音。因爲在淨土型的觀音信仰中,觀音是阿彌陀佛的弟子,所以他頭戴的寶冠中有其師阿彌陀佛的像。這成爲後世觀音造像的一個重要標志,而且有許多造像是以“西方叁聖”的面目出現的。可是,根據Chutiwongs的研究,最早的觀音造像中並沒有這種類型的觀音形象。他還批駁了認爲頭頂上沒有阿彌陀佛化身像的菩薩就不是觀音的傳統看法。認爲,公元1世紀時期中印度摩菟羅地區的觀音形象一般是頂有頭巾,發飾華貴,穿著豪華,手持甘露瓶,呈現出生動、莊嚴、高貴、寬容的個人特質,那時並沒有各種淨土經典中所描述的觀音形象[24]。第二,在印度佛教佛陀觀的演進過程中,最先出現的是過去多佛,其次是未來也有佛,再後來才是他方世界也有佛。他方世界和他方佛信仰對早期佛教來說是一個重大的轉型,與菩薩救難信仰相比,肯定要出現得晚。第叁,從淨土信仰和救難信仰的關系來看,救難信仰內涵廣博,可以包納淨土信仰,因爲總體上來看,淨土往生也是對苦難的解救,但它只是解救苦難的方式之一,應該是救難信仰發展的結果。第四,觀音信仰的發展是在承前啓後的過程中進行的,後來出現的觀音信仰形態會繼承已有的觀音信仰形態,所以,如果來世淨土往生信仰是最先的觀音信仰形式,那麼,在早期現世救難信仰中應該存在淨土信仰的痕迹以及與淨土信仰相調和的內容,可事實上在早期印度稱名救難型觀音信仰的經典中並看不到這些內容,而淨土信仰中所包含的觀音接引往生信仰卻是現世救難信仰的自然延伸。
總之,筆者既不認爲最初的觀音信仰形態是作爲畜身的“馬頭觀音”,也不同意把作爲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之脅侍的淨土接引觀音視作最早的觀音形象。
二、筆者的基本意見
1、關于觀音信仰的起源
關于觀音信仰的起源,筆者提出一個沒有爲學術界所注意的新線索。大家都知道,觀音的道場在普陀山。“普陀”是“普陀落迦”的簡稱,“普陀落迦”是由梵語Potalaka直接音譯過來的,所以,早期正宗的觀音道場在印度。關于這一點,有明確的資料記載。東晉佛馱跋陀羅所譯《華嚴經》中說:“于此南方有山,名曰光明。彼有菩薩,名觀世音。”[25]唐代般若的譯本是這樣的:“于此南方有山,名補怛洛迦。彼有菩薩,名觀自在。……海上有山衆寶成,賢聖所居極清淨。泉流萦帶爲嚴飾,華林果樹滿其中。最勝勇猛利衆生,觀自在尊于此住。”[26]唐代實叉難陀譯本曰:“于此南方有山,名補怛洛迦。彼有菩薩,名觀自在……。即說頌曰:海上有山多聖賢,衆寶所成極清淨,華果樹林皆遍滿,泉流池沼悉具足,勇猛丈夫觀自在,爲利衆生住此山。”[27]將這叁個不同譯本綜合起來看,關于觀音的道場,有兩個信息非常重要:一是在南方;二是在海邊或者海中。
佛經中所記載的這座山是真實存在的。唐代玄奘旅印期間,就曾經到過這座山的附近,並作了詳細的記載:“國南濱海有秣剌耶山。……秣剌耶山東有布呾洛迦山。山徑危險,岩谷敧傾。山頂有池,其水澄鏡,流出大河,周流繞山二十匝入南海。池側有石天宮,觀自在菩薩往來遊舍。其有願見菩薩者,不顧身命,厲水登山,忘其艱險,能達之者蓋亦寡矣。而山下居人祈心請見,或作自在天形,或爲塗灰外道,慰喻其人,果遂其願。從此山東北海畔,有城,是往南海僧伽羅國路。聞諸土俗曰,從此入海東南可叁千余裏,至僧伽羅國(唐言執師子,非印度之境)。”[28]玄奘是從南印度著名古國達羅毗荼“南行叁千余裏,至秣羅矩吒國(亦謂枳秣羅國。南印度境)”[29]的,他的記載與《華嚴經》所記完全一致,而且更爲清晰准確。他提供給我們的信息是:一、觀音道場名叫“布呾洛迦山”;二、這座山位于南印度的海濱,大海在它的南邊;叁、此山不應該在小島上,因爲山中有大河,注入南海;四、信徒朝山需要“厲水”,可見山雖不在島上,但要登山就需要涉水;五、山旁邊有城,是通向僧伽羅國的出海口;六、僧伽羅國位于南海之中,在該山的東南方向。現代學者認爲,《華嚴經》和玄奘所記載的這座山就是現在印度西高止山南段,秣剌耶山以東的巴波那桑(Pāpanāsam)山,位于提讷弗利(Tinnevelly)縣境內,北緯8度43分,東經77度22分的地方[30]。
觀音的道場爲什麼在這裏?爲什麼當時其他的大菩薩在印度尚沒有自己專門的道場而觀音卻已經有了自己的道場呢?我認爲,這與觀音很早便被賦予救難這個最主要的職責有關;而這種救難的信仰又是從救“黑風海難”和“羅刹鬼難”開始的;這種形態的救難信仰必然是于人們普遍認爲經常發生“黑風海難”和“羅叉鬼難”的地方興起的;而古代印度民間傳說中最常發生這種災難的地方就在與僧伽羅國隔海相望的印度東南沿海地區。
古代印度人認爲,羅刹鬼居住在楞伽島(又稱僧伽羅國、師子國,現在的斯裏蘭卡),所以那裏被稱爲“羅刹鬼國”或“羅刹女國”、“羅刹國”[31]。此說源于古印度史詩《羅摩耶那》,謂羅摩爲救回其妃私多而攻陷楞伽島,殺羅刹鬼王邏伐拏。古代印度大陸盛傳那裏多金銀財寶,所以自古以來冒險過海到那裏尋寶的人很多。這可以從佛經中大量有關赴楞伽島探寶的故事而得知。可是,在古代從印度南端越過現在的保克海峽去楞伽島是非常危險的。《大慈恩寺叁藏法師傳》中說:“往師子國者不須水路,海中多有惡風、藥叉、濤波之難。”[32]《賢愚經》說:“又聞海中,多諸劇難,黑風羅刹,水浪回波,摩竭大魚,水色之山。如斯衆難,安全者少,百伴共往,時有一還。”[33]《大乘本生心地觀經》說:“乘大舶船,入于大海,向東南隅,詣其寶所。時遇北風,漂墮南海,猛風迅疾,晝夜不停。”[34]《佛本行集經》說:“于大海內,有諸恐怖。所謂海潮,或時黑風,水流漩洄,低彌羅魚蛟龍等怖,諸羅刹女。”[35]
又據一個古老的傳說,在楞伽島北端的海濱有一個寶馬,神通廣大,可以解救身陷羅刹之難的探寶者安全渡過海峽,返回故土,這位神馬成爲印度大陸和楞伽島之間的海上保護神。這個傳說中最著名的要算“五百商人”下海尋寶遇黑風海難和羅叉鬼難的故事。故事說有五百商人在一個商主的率領下,下海尋寶,不幸被“黑風”吹到了羅刹國,被五百個羅刹女誘惑,誤入圈套,面臨生命危險。後來商主被寶馬營救,得以渡海返回,並最終救出其他的商人[36]。後來,解救這種“黑風”“羅刹”難的主角逐漸發生了變化。《撰集百緣經》把拯救五百商人擺脫羅刹黑風之難者視爲佛陀的前身和成道後的佛陀。該經說,釋迦牟尼尚未覺悟成佛之前,曾是一位修行中的仙人。“時有五百商人,欲入大海。路由河岸,見彼仙人,各共往彼,問訊安吉。勸彼仙人,令共入海。仙人答言,汝等自去,設有恐難,但稱我名,當護汝等。爾時商人,聞是語已,進引入海。大獲珍寶,還欲來歸,道逢羅刹黑風諸難。爾時,商人鹹共一心稱仙人名,即往救護,脫諸厄難。佛告諸比丘,欲知爾時彼仙人者,則我身是。彼時五百商人者,今五百比丘是。”[37]釋迦牟尼成佛後,他的這一救濟功能被闡釋得更爲清晰,如該經中還說:“值大黑風,吹其船舫,飄墮羅刹鬼國,回波黑風。時諸商人,各各跪拜諸天善神,無一感應,救彼厄難。中有優婆塞,語商人言,有佛世尊,常以大悲,晝夜六時,觀察衆生,護受苦厄,辄往度之。汝等鹹當稱彼佛名,或能來此,救我等命。時諸商人,各共同時,稱南無佛陀。爾時,世尊遙見商客極遇厄難,即放光明,照耀黑風,風尋消滅,皆得解脫。” [38]這裏明確指出,救難者之所以能救難,是因爲他“常以大悲,晝夜六時,觀察衆生”,而遇難者之所以能獲救是因爲其“稱”救難者之“名”。救難者晝夜六時對世間衆生的“觀”與世間衆生“稱名”的音彼此契合,這成爲這種信仰的核心環節。而且,這裏還強調,其他的“善神”都不能解救這種“黑風”“羅刹”之難,依此來看,即使有寶馬救黑風海難,那也不是一般的善神,而是佛教中的佛或菩薩。
後來,印度大乘佛教進一步完善其理論體系,有一個基本的原則就是,凡是已經成佛者則是“覺”與“行”都已圓滿者,所以,救世的任務應該由菩薩擔任才對。解救“黑風”“羅刹”之難的聖者便固定爲菩薩,而這位菩薩便以這種信仰的核心環節即觀察世間衆生之“觀”與世間衆生稱名之“音”的完整結合來命名爲“觀世音”[39]。這種轉變應該是在公元前後時期完成的,並經過長期的傳播後,被正式寫成文字,這就是《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該經一開始對“觀世音”含義的解釋與上述解救“黑風”“羅刹”難如出一轍:“若有百千萬億衆生,爲求金、銀、琉璃、車磲、馬瑙、珊瑚、虎珀、真珠等寶,入于大海,假使黑風吹其船舫,飄墮羅刹鬼國,其中若有乃至一人,稱觀世音菩薩名者,是諸人等,皆得解脫羅刹之難,以是因緣,名觀世音。”《普門品》也稱《觀音經》。最初該經單獨流行,後來才被編入《妙法連華經》之中[40]。
當觀音救海難信仰形成以及逐漸擴大到整個救難信仰的時代,傳說中在印度大陸和斯裏蘭卡之間救海難的寶馬逐漸轉變爲仙人、佛陀,最後則被定位于觀音。在觀音代替寶馬之際和之後,觀音並沒有和昔日稱爲寶馬的聖者之間建立一種直接的溝通關系。這種聯系在後來的佛教發展過程中逐漸得以建立,經過幾百年之後,在密教經典《大乘莊嚴寶王經》中才對此作了明確的解釋。該經以釋迦牟尼佛向除蓋障菩薩敘說往昔因緣的方式,把這個自古相傳的故事完整講述了一遍之後,對除蓋障菩薩說“聖馬王者,即觀自在菩薩摩诃薩是,于是危難死怖畏中救濟于我。”[41]這是佛教經典中首次承認,古來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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