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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衡山(多吉)

  風雪衡山

  多吉

  一

  春節,我們一行叁人結伴爬衡山。

  從桂林出發乘火車至衡陽下車,再轉乘汽車,沿湘北路行駛一個多小時,即進入衡山地界。到山腳下已近正午。

  此時,天是沈重的灰色;腳下是松軟的白色。寒風裹挾著“飛絮”劈頭蓋臉打來,眼前是“空山鳥飛絕,雪地人蹤滅”,“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幹淨”!號稱“五嶽獨秀”的衡山,就是以這種“白色恐怖”來迎接它的不速之客。

  衡山,古稱“南嶽”。清人魏源在《衡嶽吟》中說:“恒山如行,岱(泰)山如坐,華山如立,嵩山如臥,惟有南嶽獨如飛。”可見衡山在古人眼中的特色。

  衡山由七十二座山峰組成,有連綿飄逸的山勢和滿山茂密的森林。如果不是雪天,我們會看到各種野草山花爭奇鬥豔,滿山珍稀植物婀娜多姿。據統計,衡山的植物共有一千七百多種。如金錢松、紅豆杉、銀鵲樹、香果、白檀、以及常綠的香樟、神奇的梭羅、火紅的楓林和古老的藤籮……遊人將南嶽的勝景概括爲八絕:“祝融峰之高”、“藏經殿之秀”、“方廣寺之深”、“磨鏡臺之幽”、“水簾洞之奇”、“大禹碑之古”、“南嶽廟之雄”、“會仙橋之險”。這些景致構成了獨特的“南嶽之秀”。

  不過,南嶽衡山最大的名聲,還是它著名的佛教聖地的地位和厚重的宗教文化底蘊。整個衡山數百裏,有寺、廟、庵、觀等二百多處。山上不少景點都借佛寺、道觀爲依托,以佛道文化、神話傳說、曆史公案爲內涵,形成其別具一格的人文景觀和旅遊特色。

  如山上有一著名景點“磨鏡臺”就是以曆史上一段佛教禅宗公案故事而得名。

  唐朝年間,一位法號“懷讓”的禅師,住南嶽般若寺(今福嚴寺)觀音臺,爲大衆宣講佛法。而另有一位禅師“馬祖道一”則在不遠處搭茅棚修行。懷讓禅師知他是堪成大器的人才,有意點化他。這一天他故意拿一塊磚頭在馬祖禅師旁的一塊大石上磨。“咔嚓、咔嚓”的躁音使馬祖禅師無法修行,他問:“你整天磨磚作什麼?”懷讓禅師答:“磨成鏡子。”馬祖禅師譏笑道:“磚頭能磨成鏡子嗎?”懷讓禅師就等他這句話,立即借機反問:“磨磚既不能成鏡,你這樣修行怎麼能成佛?”

  這一問,當下震醒馬祖的迷夢!他馬上向懷讓禅師請教。懷讓禅師啓發馬祖禅師:“如牛拉車,車不動。是應該打牛呢還是打車?”

  懷讓禅師在此用牛比喻人的心性,以車比喻人的身體,從而指出心性在修行中的重要。馬祖禅師在懷讓禅師言下大悟。從此拜懷讓禅師爲師,隨侍九年,深得心印。他得道後大弘禅法,培養出八十多位出類拔萃的僧才。

  如今,我們眼前的這塊磨鏡臺已經被厚厚的積雪複蓋,即使抹開漫天飛雪也無法再現它昔日法席的輝煌,只有石旁依稀可辨的“祖源”二字,總算給遊山玩水的人們尋覓到了一個簡單的注解。

  擡起被雪花紮痛的眼,遙望灰蒙蒙的遠方,映入眼簾的是雪抱松林,雲鎖谷峰。靜聽落雪的聲息,寂廖的蒼穹下悄然升起一種肅穆的感動……

  繼續前行,我們來到了岔路口。正彷徨間,身後閃過一身材修長的年輕道士,頭頂發髻的飄帶與寬松道袍衣袖在風雪中交相飛舞。我們趕快請問去南臺寺的路,他邊走邊指著旁邊小路說:“從此路上去不遠就是。”道士的話尚未落音,身影已經在前方的風雪中隱沒。

  受此“仙人指路”,我們重新抖擻精神,加快了滯重的腳步。穿過一片高聳入雲的雲杉樹林,一座深山古刹豁然顯露。走近前來,只見耆舊的山門上鑲一塊匾額,上書“古南臺寺”,蒼勁古樸的書法似飽含著佛門滄桑。二進有彌勒殿,正門前又有一塊“南臺禅寺”的門額。

  正在這時,有幾位圓頂方袍的僧侶迎向前來,憨厚地笑著,紛紛遞上幹爽的布鞋。然後領我們一直走進“香積廚”。那裏正燃燒著一個大煤爐,火紅的幾個蜂窩煤球將圍坐一圈的出家師父們烘得滿面紅光。也把我們的一身寒氣驅散。

  稍事休息,我們開始浏覽寺院。首先朝禮的是大雄寶殿:大殿正中供奉著幾尊相好莊嚴的古佛,旁邊是慈顔低眉的菩薩和神態各異的羅漢……香爐裏飄出的縷縷檀香,在空氣中散發出一股濃郁的神秘與虔誠。它與忽明忽暗的香花、燈燭和供物,共同營造出一種超凡脫俗的氛圍。

  從佛殿退出,我們繼續盤桓于祖師堂、法堂、禅堂、雲水堂以及齋堂、僧寮等處。緩緩的幾步,感覺象是穿越了百年、千年的時空。

  當我們一跨進祖師堂、法堂、禅堂等殿堂內,立刻就感受到那種空靈的氣息,仿佛其中正有老僧參禅入定,于禅定中閱盡大千世界的鬥轉星移……

  兩廂和各殿堂中斑駁的柱頭、粗舊的門框和窗棂。天井中那些被山雨滴成石窩的青石板 ,似乎都在無聲地講述這座六朝古刹的煙雨塵事和禅門興衰。就是那吱呀作響的地樓板,也不知曾被多少僧衆的布履踩出一串串曆史的回響……

  二

  這一晚,我們暫宿南臺寺。

  好象剛合眼不久,即被一陣有節奏的雲板聲敲醒,這是寺院裏例行的早課時間。每日早晚課,這在佛門裏是雷打不動、寒暑無間的清規。

  在雲板的催促聲中,全寺僧衆紛紛從暖和的被窩裏出來,稍作洗漱即去大殿做早課。我們自然不放過這一機會,也去體驗一回“早課”。

  當全寺僧衆在大殿內站定,早課開始。首先是維那師一聲渾厚悠長的領誦,帶出一片整齊悠揚的合聲,如一陣熱風吹過松林,蕩起一片松濤;急促的木魚與清雅的磬聲應和,將人漸漸引入佳境。我們的朦胧睡意也隨之頓消,仿佛身不由己被卷帶彙入一股奔湧的暖流當中……

  早課結束,到齋堂用過齋,好客的知客師作我們的“導遊”,領我們到南臺寺後面觀瞻。

  不知有何密意,這南嶽衡山的禅法好象總是與石頭有不解之緣。這南臺寺也同石頭有關。據史料記載,梁天監年間,有一位“海印”和尚曾經在南山岩壁一塊如臺的大石上修行。後人據此建寺,取名“南臺”。這南臺寺的名聲,更是因爲後來出了個“石頭和尚”(石頭希遷禅師)而遠播海內外。

  石頭希遷禅師(公元700—790年)俗姓陳,是端州高要人(今廣東高要縣),他在禅宗六祖慧能大師處參學,後來又拜“青原行思”和尚爲師。悟道後,即到了南嶽衡山,結庵于南臺寺以東的一塊大石上。當時人稱“石頭和尚”。相傳著有《參同契》文,此文以“竺士大仙心,東西密相付”爲開端,“謹白參玄人,光陰莫虛度”爲結尾。總共幾十句,言簡意深,爲禅門曹洞宗的重要文獻,今日仍被日本曹洞宗僧人用作必修日課。希遷禅師常對大衆開示:“汝等當知!自己心靈體離斷常,性非垢淨,湛然圓滿,凡聖齊同,應用無方,離心意識。叁界六道唯自心現,水月鏡像豈有生滅?汝能知之,無所不備。”據說這是希遷禅師說法的宗旨。

  石頭希遷和尚圓寂後,他的弟子道司、憔俨等二十幾人,大弘其師的教法,創立了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其中,曹洞宗成爲中國佛教史上規模較大,影響深遠的主流,法嗣遍布天下。所以,日本佛教界曹洞宗一直將南臺寺視爲祖庭,別號“天下法源”。

  想不到,我們面前這塊貌似平常的石頭,一旦輔以史料,便成爲一塊禅宗史上的裏程碑。難怪曆經千百年的冰雪覆蔽、風雨侵蝕,至今仍不失它的“本來面目”。在臺邊清晰可見“南臺寺”叁個大字,左邊有“梁天監年建”,右邊有“沙門海印”等字樣。

  不知何時,落雪已經停歇。只有山風象個頑皮的孩子,不時卷起枝葉上的雪沫撒進我們的脖頸。站在寺院後面的小山坡上,靜聽寺院飛檐上的風鈴聲,這細碎清脆的鈴音仿佛正在將古刹中禅師們的機鋒轉語向四方傳揚……

  叁

  在南臺寺的幾日,感覺時光倒轉,我們在深深的時空隧道中潛行。直到叁天後,僧衆把我們送出山門,那一刻,似乎一切都如夢幻消逝。我們重新融入一個冰冷的銀色世界中。

  再次走過那片雲杉樹林,我最後回頭望一眼冰雪中的南臺寺,它已經在視野中消失。大家都靜默地走著,鞋底下的雪被踩壓得“沙沙”響,偶爾在空山有一兩處被雪壓垮的樹枝斷裂落地的聲音。突然,從寺院的方向響起一陣整齊、宏亮的唱誦聲,在這個人迹罕至的深山雪原裏,顯得特別地震憾。它在山林中溫暖而悠揚地回蕩著,一直傳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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