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裏門外 (外一篇)
達亮
門,在中國人眼裏是通向各處的第一關,它預示著一切的開始。
雙扇爲門,單扇爲戶,甲骨文字最先畫下了兩個象形符號。門的曆史淵源流長,當人類還處在原始社會的時候就有了門的原型。那時候,原始人類住的是山洞或茅棚,野獸會常常光顧他們的住處,受傷害的事情時常會發生,于是就想出用樹枝,石塊來堵住通道,保護自身不被野獸侵害。一根根樹枝搬動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于是就逐漸有人拿樹皮、山藤把樹枝綁成柵欄,這就是門的雛形。據載:有巢氏——最先步入華夏建築文化之門的第一人。《韓非子》描述:“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衆,人民不勝禽獸大蛇。有聖人作,構木爲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有巢氏。”是他的發明,從無到有——有巢,實現了人類居住史的一次偉大變革。
韓國有個濟州島。有朋友開玩笑說,濟州島是一個適合私奔的地方。其實,它是一個適合蜜月旅行的地方。濟州島上因爲沒有小偷與乞丐,在此島上看不到一扇門,如果你非要在門口處尋找一個叫“門”的東西的話,有種由兩塊石頭和叁根圓木組成的東西大概勉強勝任。城邑民俗村一個洪姓家族的女子告訴記者:當家門口橫著一根圓木的時候,代表主人不在,只有孩子在家;如果是兩根圓木的時候,代表家裏沒有人,晚些時候才能回來;而叁根全橫住的話,就代表主人已經出了遠門,估計十天半月才能回家。這裏的人對他人完全信任,可見一斑。濟州島上的門,可以說看到了最原始之門的雛形。
華夏曆史多“門”。邑門、裏門、闾門、巷門、坊門……諸多名目,不同于宅門,有別于城門,是具有轄製住戶和治安防盜作用的居住街區的出入口。“空門”是吸納印度佛教文化而來的;“午門”地位尊嚴,百官下馬,更因殺戮氣太重,無形中讓人陡然心寒;“龍門”魚躍,是衆多求學求仕者夢寐以求的目標,而其中難免有因際遇變化所透露出來的世態炎涼。入必由之,出必由之,于是,曆史的風風雨雨,門總要首當其沖。唐初的李世民,不是導演過一出殺兄逼父的玄武門之變嗎?“蘇門四學士”,“一門叁進士”的美譽,則完全是因爲家學淵遠,子弟衆多而名望在外的緣故,非權勢、錢財所能比擬。
人活一輩子,其實都在門裏門外行走。生活中的門形形色色,家門、校門;前門、後門;大門、小門;官門,財門,牢門,空門,儒門……自從我被當作肉球,從母親身軀之門中,被生命之手推出門外,懵懂的我不知道在生命的球場上,敢怎樣地投入那因阻擋而存在的球門。想當初爹媽也不曾與自己商量一下,就把你硬拽進了人世之門,可是還沒等活出個啥滋味,稍一不慎,又要步入地獄之門。
人這一輩子,從門裏來,又要進門裏去。作爲人,其本身同樣設置有許許多多的門。每天用來觀察事物的眼睛是一扇門,這門倘使久閉不開,對世界會愈來愈陌生。在送別友人時,高擎的手臂是一扇門。輸送食物和傳播語言的嘴巴是一扇門,但這門最好關緊些。心靈是一扇門,敞開的心靈能感應人間的冷暖以及風風雨雨。
當我們確認自己的能力而又難以表現自己,被這門或那門拒絕時,常常歎息:命運並不掌握在自己手裏。哀歎之後,又漸漸習慣于關閉的門,習慣于閉門造車或自尋其樂。這種心態最爲可悲而又顯得無可奈何。每個人都喜歡按照自己的意願做自己想做的事,選擇自己想進的門。然而,生活常常給我們開這樣或那樣的玩笑。譬如,有的門你不想進去卻被硬推著進去。有的門你想進去而不讓你進去。有的門正想走進去,可擡眼往裏面一瞧,不是同路人而不願進去。有的門你進去了等于沒進去,但實際上已進去了。有的門禁止通行,偏偏絡繹不絕,比如“後門”。幸福之門令人神往,但要走進去需耗盡一生。愛情之門充滿誘惑,但門內並不都是仙景。公園之門可以隨意出入,但只能欣賞裏面的景色,不能占有。酒店之門讓你餓著肚子進去,癟著荷包出來。
門半開,這是誘惑之門,一個巨大的誘惑。門外的人,躊躇遲疑,臆想著誘惑,不知如何選擇?這兩年網絡上有太多的“門”,電腦的漏洞叫“後門”,谷歌的“色情門”,中國網絡上最火的醜聞“豔照門”,前段時間羞于見人的“黃瓜門”。所謂“門”已然成爲了現在網絡的流行語,它起源于著名的“水門事件”,自此之後,“門”就被用來指代一些“帶有爆炸性的事件及新聞”,比較著名的有前美國總統克林頓的“拉鏈門”,前央視足球評論員黃健翔的“解說門”,歐洲意甲聯賽中的“電話門”,其實從這裏可以看出,“門”並不只是指一些政治上的醜聞,娛樂、體育等行業的大事件也可以被冠以“門”稱。
公司解雇了我們,也不是什麼壞事。當一扇門對我們關上時,千萬不要把自己也關在裏面,因爲世界上不止一個門,一定還有另外一扇門,只要找到那扇門,我們就能走出去。選擇是一道門檻,舍棄門裏的生活,選擇門外的天地,無疑門裏的生活是平靜溫暖的,門外的生活就難免風吹雨打。正因爲這樣,作出選擇更需要勇氣和膽量。
門是誘人的,門又是可怖的。你說門像什麼?像一頭反刍動物張著的大口,我們是口中的食物,被嚼來嚼去,吞進吐出。當我們深感心力交瘁不支時,才真正品出人生的滋味。于是,我們漸漸理解門,漸漸理解人生。
乘興而來 興盡而返
晉人王徽之,字子猷,王羲之第五子,初爲桓溫將軍,後棄官東歸,退隱山陰(今浙江紹興)不出。《晉書·本傳》說他“性卓荦不羁”,東晉士人崇尚縱酒放達,王徽之亦如此。子猷生性狂傲不羁,散淡幽懷。善書畫,其文亦爲世人所推崇。晉時有子猷雪夜訪戴逵的絕雅之舉,頗有佛禅的意境。
《世說新語》載有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子猷)雪夜訪戴逵(安道)的故事。原文爰錄如下: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大意是說子猷隱居在山陰。有一日,夜裏下大雪,他睡醒過來,命家人開門酌酒。他邊喝酒,邊展視遠處,但見一片雪白,“四望皎然”。“因起彷徨”,于是詠起左思《招隱》詩,忽然想到了當世名賢戴逵。戴逵即戴安道,《晉書·本傳》說他“少博學,好談論,善屬文,能鼓琴,工書畫,其余巧藝靡不畢綜”,“性不樂當世,常以琴書自娛”,“後徙居會稽剡縣”(今嵊州市)。山陰與剡縣相隔甚遠,溯江而上,有100多裏。王徽之連夜乘小船而去,過了一宿才到戴逵家門。但這時,他卻突然停住了,不但不進門造訪,反而折身轉回。後有人問他,你辛辛苦苦遠道來訪,爲何到了家門前,不進而返呢?子猷坦然說道:“我本是乘酒興而來的,現在酒興盡了,沒有了興致,此時我的心已經安了,何必一定要見到戴逵呢?”“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一語典故即出于此。
好一個“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王子猷夜頂風雪徹夜泛舟就爲這一隨興,而將最爲重要的“見戴”之功利目的抛之腦後。這種超乎功利去做一件內心真正認定的事情,而今與在這物欲橫流的塵世間爲名利二字奔波勞苦形役的人們形成鮮明的對比,無不令人汗顔。
柳宗元筆下的蓑笠翁,在嚴冬時節“獨釣寒江雪”,完全是爲了垂釣而垂釣;晉代名士王子猷在雪夜乘小舟去造訪朋友戴逵,到了朋友的家門前而不敲門就轉身走。他因爲想念這個朋友,乘興而來,到了朋友家門前,興盡而返。子猷雪夜訪戴逵,要不是在冬天,就很難體現他“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何必見戴”的“魏晉風度”。子猷乃真性情中人,率性而爲。他是個很有個性的人,忠于自己的心靈,心靈的指向決定著行爲的方向。“乘興而來,興盡而返”,合盤托出詩人放身于自然山水間的逸趣,質樸、素雅而恬淡的超妙心境,從而在山水中得到了自由的體驗。
有人會說子猷是一個瘋子,但瘋子與天才往往就差那麼一點兒!子猷是個狂人,更是個癡人,但無論癡也罷,狂也罷,醉也罷,醒也罷,只要活出真實的自我,就是一個完美智慧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