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極致
達亮
《周易》雲,“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蓋即此思此慮也。東西各學派都爲“人活著”而思而慮。雖“同歸”,卻“殊途”。鳥類亦如是。
世上有一種鳥叫無腳鳥,一生只能落地一次;世界上有一種鳥叫荊棘鳥,一生只歌唱一次;世界上有一種戀叫生死戀,一生也只有一次。因此,生命因愛而動人,生命因愛而美麗。一個在生存中雕塑自己意志的鳥。
無腳鳥,生來就沒有腳,所以它就選擇了飛翔,在空中不停地飛,飛呀,飛呀,一生總是不停地飛。注定這一生不停地飛,然而,在它一生中,僅停下來過一次,唯一的一次,也就是最後的一次,換言之就是它生命完結的時刻。沒有腳,所以它只能選擇飛翔,沒有停歇的飛翔。在落地一刹那,有一種高度升騰而起,那是生命推向極致的高度。我喜歡這樣的極致,極致是兩端的極限延伸,一端是飛翔的翅膀,另一端是落地的雙足。飛翔是一種傷痛,落地也是一種傷痛。
在南半球有一種鳥叫荊棘鳥,它渴望永生的歌唱。爲此,它需要找到世間最隱秘的荊棘樹,爾後,讓荊棘樹上最尖銳的一根荊棘插進自己柔弱的胸口,揪心的疼痛伴隨著那鮮血奄奄地流出。此時此刻,一生只歌唱一次的荊棘鳥,唱出了它生命的極致,那是生命的絕唱。只有承受與經曆這無比巨大的痛苦,方能唱出生命裏最美妙的歌聲。作爲一種遺憾,我從未目睹過這種塵世間升騰起的高度,也從未聽過這種塵世間最美的絕唱。
澳大利亞著名女作家考琳·麥卡洛曾寫過一部舉世聞名的書《荊棘鳥》。書的開頭有一個引子:“傳說有一種鳥,它畢生只歌唱一次,但歌聲比世界上任何生靈的歌聲都悅耳。它一旦離巢去找荊棘樹,就一定要找到才肯罷休,它把自己釘在最長最尖的刺上,在蓁蓁樹枝間婉轉啼鳴。它超脫了垂死的巨痛,歌聲勝過百靈和夜莺。一次絕唱,竟以生命爲代價。然而,整個世界都在屏息聆聽,就連天國裏的上帝也開言歡笑。只有忍受極大的痛苦,才能達到盡善的境界……”也許傳說就是這樣,一個動人而美麗的傳說。
荊棘鳥若不落在荊棘上就不能夠歌唱,它爲何要讓荊棘紮進自己的胸脯,看著自己鮮紅的血液在那美麗的黃昏中噴射,然後用它美麗的歌喉唱出一生中唯一的歌曲,這是它生命中的極致——絢爛的唯美的死亡,毀滅前一次無悔的綻放,然後它以純潔的靈魂會追逐太陽的光芒而去,它已經用生命使自己得到解脫,再沒有孤獨、嘲笑及傷害。
荊棘鳥,當你撲向那棘刺時,你是明白的,然而你卻依然要這樣去做,依然把棘刺紮進自己的胸膛。在奄奄一息的時刻,你超脫了自身的痛苦,而那歌聲竟然使雲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當其他的鳥類爲生存奔忙或爲舒適遷徙時,誰能聽到你那響徹荊棘叢中靈魂鋸割時的絕唱?這是一個淒美而又神秘的傳說,荊棘鳥,付出生命爲代價,換取一生中唯一的一曲,無與倫比,絕美而歌唱。曲終而命竭,非也。其實,此曲從未終止過,生命也從未結束,反而那首高吭而震撼世界耳膜的歌唱也從未停止過。整個世界都在靜靜地谛聽著,上帝也在蒼穹中微笑,是因爲最美好的東西只能用最深痛的巨創來換取生命中最美的歌。
記得讀過火鳳凰的故事,火鳳凰是世界最美的鳥,當它自覺到自己處在美麗的顛峰,無法再向前飛的時候,就火焚自己,然後在灰燼中重生。死亡,有時候也是一種美麗。樹葉只有在枯竭時才能被風吹起,在空中輕柔飄舞著,飛揚著;老樹只有在枯死的時候,才會有淒美的滄桑感;花朵只有在凋零離枝時,才顯示出它的脆弱和單薄;星星也只有在泯滅的時候,才會變得光彩奪目;荊棘鳥只有在死的時候,才會唱出最動人的歌……羚羊飛渡,在虹橋的映襯下,是那麼的壯觀。走投無路的老羚羊爲了自己的後代,依然選擇了死亡。這種死亡是偉大的,美麗的,是一種異樣的美,死亡的美……不!它們並沒有死去。生死涅後,它們修成正果,成爲世人心中永恒的火鳳凰,也正如鳳凰涅一樣,在灰燼中誕生新的生命。這不僅僅是一種生的態度及高度,更是一種撼天動地的愛的方式。
傳說中,有一種水叫忘情水,喝了可以忘記人世間的喜怒哀樂,一生都不會流淚。在這兩只鳥面前,我們才知道什麼叫高度,什麼叫絕唱。有的選擇了高度,有的選擇了絕唱,因此,它們都達到了生命的極致。
以上拖沓的文字是筆者爲無腳鳥的飛翔、荊棘鳥的歌聲、老羚羊飛渡中的深意試圖著尋找它們生命極致的理由。誠然,這種想法顯得蒼白無力,甚至有點幼稚,是因爲生者無法達到死者那種境界。
無腳鳥,它飛騰到生命裏最難企及的高度。它選擇了飛翔,放棄了歌唱。荊棘鳥,它生命走到了極致。它選擇了歌唱,放棄了飛翔。一種高度,一次絕唱,當生命被生活推向極致時,它們的生命洋溢著義無反顧的絕美,一分從容之美,生命蜿蜒成不朽的樂章,生命才會走向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