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眼宗
法眼宗是中國佛教禅宗“五家七宗”中最後産生的一個宗派。它曆經文益( 885 — 958 )、德韶( 891 — 972 )、延壽( 904 — 975 )叁祖,活躍于唐末宋初的五代時期。
作爲宗派,法眼宗的傳承曆史不長,但是,它的幾位祖師都是吳越地區學修並重的高僧。
文益,俗姓魯,青原下第八世,余杭人。七歲落發,受具足戒于越州(紹興)開元寺,習律于明州育王寺,兼探究儒家的典籍。既而改習宗乘,到福州,參谒雪峰義存的法嗣長慶慧棱,住了不久,即爲大衆所推許。結伴到各處參學,路過漳州,爲雪所阻,暫時住在城西的地藏院,因而參谒玄沙師備的法嗣羅漢桂琛。
桂琛問他∶“到什麼地方去?”他說是“行腳。”桂琛說∶“行腳事作麼生?”文益說∶“不知。”桂琛說∶“不知最親切。”後桂琛問∶“上座尋常說叁界唯心,萬法唯識(乃指庭下片石雲),且道此石在心內,在心外?”師雲∶“在心內。”桂琛雲∶“行腳人著什麼來由,安片石在心頭。”師窘無以對,即放下衣包依桂琛。近一月余,日呈見解,說道理。桂琛說∶“佛法不憑麼。”師雲∶“某甲詞窮理絕也。”桂琛雲∶“若論佛法,一切現成。”文益于言下有悟。
後來曆覽長江以南的叢林,到臨川,住在崇壽院,開堂接衆。南唐始祖李建國,迎請他到金陵,住報恩禅寺,既而遷住清涼寺,致使“諸方叢林,鹹遵風化”。卒後,谥號“大法眼禅師”,法眼宗便由他的谥號而得名。法嗣六十叁人,而以天臺德韶爲上首。其余如報慈文遂、報慈行言、報恩法安、報恩慧明、清涼泰欽、靈隱清聳、歸宗義柔、百丈道常、永明道潛、淨德智筠等,均接衆甚廣,大揚一家的禅風,但德韶一支尤爲繁榮。關于文益的言行,有《金陵清涼院文益禅師語錄》一卷及文益自撰《宗門十規論》、《大法眼禅師頌十四首》等。
德韶(891~972),處州龍泉人(一作缙雲人),十五歲出家,後唐人.同光年中到諸方參訪,曆參投子大同等五十四位善知識,都不契。最後到臨川,谒文益,倦于參問,但隨衆而已。有一天,文益上堂,有僧問∶“如何是曹溪一滴水?”文益說∶“是曹溪一滴水。”德韶在座側聞之,豁然開悟。既而往遊天臺山,停留白沙、吳越。錢俶當時在臺州作刺史,延請問道。
後漢幹佑元年(948),錢俶繼承王位,遣使迎請,尊爲國師,開堂說法。曾勸王遣使新羅,取回散落的天臺教籍,使天臺宗之文獻獲全。後住通玄峰頂,有偈示衆說∶“通玄峰頂,不是人間,心外無法,滿目青山。”法眼聞之雲∶“即此一偈,可起吾宗。”又在般若寺開堂說法十二會,宋開寶五年(972),于蓮華峰示寂。有語錄行于世(多佚)。法嗣四十九人,以延壽爲上首。
延壽(904~975),余杭人,二十八歲時依雪峰義存的法嗣翠岩令參出家,既而往天臺山,在天柱峰下習定九旬,又往谒德韶盡受玄旨,後周廣順二年(952),住在明州的雪窦山,學人很多。宋建隆元年(960),應吳越王錢俶之請,住杭州靈隱山的新寺爲第一世,第二年又應請移住永明寺(今淨慈寺),參學的大衆有二千多人。
他著有《宗鏡錄》一百卷、《心賦注》四卷及《唯心訣》一卷等書,闡揚文益的盡由心造之旨。高麗國王仰慕他的學德,遣使致書敘弟子禮,並遣僧叁十六人來受道法,前後回到高麗,各化一方,于是法眼一宗盛行于海外。延壽成爲法眼宗最有影響的祖師,被清朝雍正帝稱爲“震旦第一導師”。延壽住在永明十五年,度弟子一千七百人。法嗣有富陽子蒙、朝明院津兩人。
叁位祖師生活在中國社會急劇變化的時代,生活在佛教信仰經受著時代風雲沖擊的混亂局面中。面對禅宗末流,他們經過反思、整合,建構了自己的思想體系,體現出了法眼宗獨特的精神風貌。簡而言之,最突出的有以下兩種精神。
一、 針砭時弊,匡複正法
法眼宗産生的時候,禅宗內部已經有嚴重的門派、門戶之爭,而這種狹隘的思想傾向與行爲缺陷,不利于佛教的健康發展,也違背佛教的根本精神。因此,文益、延壽都針對性地進行分析、批判,而其理論的闡釋及信仰的確立,貫穿著一種可貴的現實批判精神。
1、文益:駁斥宗門十病
《宗門十規論》是文益最重要的蓍作。其所列舉的十種弊病是:
第一“自己心地未明,妄爲人師”。
第二“黨護門風,不通議論”。
第叁“舉令提綱,不知血脈”。
第四“對答不觀時節,兼無宗眼”。在禅宗僞仰、臨濟、曹洞等宗派祖師們采用棒喝、酬對機鋒等方法,爲了旁敲側擊、辨邪歸正,完全是一種有的放矢、應機說法的教育技巧。但現在“宗師失據,學者無稽”,“用人我以爭鋒,取生滅爲所得”,“棒喝亂施”,“诳谑群小,欺昧聖賢”。
第五“理事相違,不分濁淨”。
第六“不經淘汰,臆斷古今”。祖師“公案”故事有其特殊時代背景,同時,其中也有純屬戲嬉之言辭,學之無益。參學之人必須擇依善知識。
第七“記持露布,臨時不解妙用”。學佛之人,不能只會模仿先賢,“承言滯句,便當宗風,鼓吻搖唇,以爲妙解”,不契實際,還妄稱“師承”。
第八“不通教典,亂有引證”。宣揚佛法必須契合佛祖本意,博古通今。但有人“不識義理,只當專守門風”而“妄有引證”,“不假熏修,乃得少爲足”。
第九“不關聲律,不達理道,好作歌頌”。
第十“護己之短,好爭勝負”。
文益駁斥宗門十病各有側重,比如,第二第十針對黨同伐異的宗派觀念,第四第六針對不求甚解的教條學風,第一第九針對裝腔作勢的虛浮作風,反對禅僧們追名逐利、弄虛作假。
2、延壽:抨擊邪見百種
延壽著作頗豐,在《萬善同歸集》中,延壽爲了抨擊禅僧們輕蔑佛教善行而固守偏陋的錯誤,先列舉出十種錯誤觀點,這些觀點至今在佛教界中仍有影響。
延壽在《唯心訣》中進而詳細地指出各宗門信徒在修行實踐中常犯的 120多種毛病。並指出,這些問題的出現在于宗門信徒們“皆不能以法性融通,一旨和會,盡迷方便,悉溺見河,障于本心,不入中道。”他們“不知萬法無體,一切無名,從意觀行,因言立號:意隨想起,言逐念興,想念俱虛,本末非有。”也就是說,禅宗門徒及一切學佛之人,必須打破對世間萬象乃至佛法各宗門語言名相的妄念偏執,徹底弄清它們是因緣和合而生與方便施設的,才可能獲得智慧解脫。
二、 理行並重的融合精神
法眼宗在禅宗五家七宗之中理論著作最爲宏富。
1、在理論上,博采衆長,圓融自在。
文益在《宗門十規論》中認爲,其他禅宗門派“雖差別于儀規”,且無礙于融會”。他在《華嚴六相義》中作頌有“諸佛意總別,何曾有同異?”這顯然是符合佛法本意的。文益詩《理極忘情謂》中說:“理極忘情謂,如何有喻齊。到頭霜夜月,任運落前溪。果熟猿兼重,山長似路迷。舉頭殘照在,元是住居西。”反映了他學修圓融、自然的情趣。德韶也一再強調佛教整體是“歸源性無二,方便有多門。”“如來一大藏經,卷卷皆說佛理,句句盡言佛心。”
延壽作爲集大成者,在《宗鏡錄》等著作中,充分運用唯識宗、華嚴宗、天臺宗、叁論宗等理論,所引資料約 300種,包括釋、儒、道叁教典籍,答問評說,旨在融通。在他的兩部代表作中,《宗鏡錄》主要論述禅與教的融合,《萬善同歸集》主要論述禅與淨的融合。另外,他還論述了禅與戒的融合等。
禅學思想大致經曆了依教修心禅(如安般禅、五門念佛禅、實相禅)、悟心成佛禅(如達摩面壁、六祖頓悟)、超佛祖師禅(如南嶽懷讓、石頭希遷)、越祖分燈禅(如曹洞、雲門、法眼宗)等。唐朝中後期到宋朝初期,禅宗正處于越祖分燈時期,沩仰、曹洞、臨濟、雲門、法眼五宗相繼産生。這種“百家爭鳴”的局面,進一步加深了禅學中國化。但在禅風鼎盛的同時,也出現了變異之相,一些宗門禅者借頓悟之名,妄執宗師名相,要麼守空玄談,要麼狂禅怪行,大做呵佛罵祖之事,毀棄信解行證,失去了禅的本來意義。
延壽有詩《超倫每效高僧行》:“碧峤徑年常寂寂,更無閑事可相於。超倫每效高僧行,得力難忘古佛書。落葉亂渠憑水蕩,浮雲翳月倩風除。方知嬾與真空合,一衲閑披憩歸戶。” 說明延壽把學習經教作爲成就高僧的條件,悟契真理的途徑,但他學習經教,最終還是建立圓融無礙的宗旨的。他的“籍教明宗”,帶來了後人一些非議,其實延壽苦口婆心,並不是要執教廢禅,目的就在于破除偏執教法和斷空邪見。
2、在實踐上,廣行善行,濟國安邦。
延壽在倡導六度萬行之時,大力提倡“濟急利時”,提倡慈善公益事業,主張“造一所寺,不如救人一命”。萬善之中“第一福田者”是“盡忠立孝,濟國治家;行謙讓之風,履恭之道。”
忠以治國,孝以齊家,是中國傳統倫理思想。佛教融入中國社會,就在于將“忠孝”思想納入其精神理念之中。但佛教行世,又具有自己的超脫性,尤其是法眼宗之前的禅宗門派,其祖師的言論開示及特立獨行,多呈現玄遠、空靈的宗教情趣,少有勸善的演繹,而法眼宗的祖師們則突出了服務社會現實的色彩。
文益、延壽等人以“國師”之尊,吟詩作文,學問宏博,爲當時士夫敬慕之楷模。因此,他們的激揚文字,使得士大夫的文典辭章中亦多吸取佛教的世界觀、人生觀,與傳統的儒道之學進一步貫通,所以法眼宗理論成爲承前啓後、融鑄後世佛教乃至中國文化的寶貴材質。
法眼宗的祖師們非常自身的修證與完善。如延壽曾在天臺山國清寺結壇修法華忏,在天柱峰誦《法華經》叁年,可謂苦心孤詣,德才兼備。這樣的人格品位,當是正法住世的關鍵。
法眼宗的叁代祖師都是吳越人,他們的思想與禅風對中土佛教,尤其是吳越地區的影響,可謂持久而深遠。延壽等人所倡導的禅教一致、禅淨合一等融合的思想,則對後來兩宋理學的産生以及明清淨土宗的發展,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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